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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拉得长长的,一个伟岸,一个娇小,随着忽明忽暗的光线,在某一点,似乎开始有了交集。

小女孩儿长大了……

其实,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她,那时,他还在瑛王的军队里,是谋士,也是战将。

每逢冬至,皇宫中的宫女们就会奉命为将士们缝制棉衣,然后送来军营给士兵御寒。

他收到的那件棉袍,厚实、温暖,针线细密整齐,薄厚均匀,看得出所做之人的心灵手巧。

可是……那是什么?

青色的衬布上,密密麻麻地以白色丝线绣着苍头小字,一排排,十分工整:

下楼来,金簪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言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文;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他见了,一时失笑,此时一旁有军士瞧见,便好奇地凑过来看了看,疑惑地问:“聂将军,这是什么呀?棉衣上怎么会有字?”

旁边的其他军士们闻言,也纷纷围过来,争着抢着从头到尾念一遍,却是一句也不懂。

像诗?不是诗;像信?又不是信。

“聂将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众军士大惑不解。

他微笑,答道:“这是字谜。”

“字谜?”

“嗯,各位若有兴趣,不妨猜一猜。”

一向沉闷的大营中,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上至领兵的将军,下至最普通士兵,都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这个不曾见过的游戏,最后甚至连喂马的马夫、做饭的伙头也闻讯赶来,众人嬉笑怒骂,你唱我和,一时间好不开怀。

可惜,肚子里墨水太少,乱哄哄吵闹成一阵,最后也没人能猜出这说的究竟是什么字谜。

于是军士们只得回头去问他:“聂将军,您能猜出来吗?”

“嗯。”他一直笑而不语地看着大家伙儿闹,见人来问,方微微颔首,以指腹沾上酒水,在长长的案几上依次写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这、这就是谜底?”军士们越发疑惑。

“不错,这是字谜。”他耐心地解释道:“下楼来,金簪卜落……下字去掉卜字,就是一;问苍天,人在何方……天字去掉人,就是二……”

“噢!”众军士当即心头雪亮,齐声大呼,“好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竟然想出这等有趣的字谜游戏来!”

他盯着手中的那件棉袍,唇边勾起少见的弧度。

晃眼,历经春夏秋三季,又到了第二年的冬,又是分发棉衣的时节。

他早早地找到押运官,去看那一大堆新衣里还有没有绣着字的棉袍。

果然,他找到了,仍然是她……

元宵,兀坐灯光下;叫声天,人在何家;恨玉郎,无一点直心话;事临头,欲罢不能罢;从今后,吾当绝口不言他;论交情,也不差;染成皂,说不得清白话;要分开,除非刀割下;到如今,抛得我手空力又差;细思量,口与心儿都是假。

他默默念着,心中实在欢喜,逐拿回营去交予众军士,大家伙儿又是齐心协力乱猜一通,最后仍是来问。

“这个,与上次的不是一样吗?”他也不明说,仅仅只是提点。

“哇!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元宵,兀坐灯光下……元去掉兀,是一!”

“叫声天,人在谁家……天去掉人,是二!”

“哈哈,老张,你变聪明了!”

“你也不笨嘛!看来咱们有空还是得多念书,像聂将军一样,文武双全!”

“是哦!不过这做棉袍的宫女,倒真是有趣,去年来考咱们,今年又来一次,还真把咱们考倒了!呵呵,老子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真的是啊!多亏了这姑娘,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宫里的……”

他一边听,一边将那崭新的棉袍收妥。

从京城出来那么久,一直呆在军营之中,他突然想回家看看了。

第六章

聂家一门忠烈。

聂狩臣的父亲聂让曾任潼州节度使,镇守北部边关;母亲苔雅公主则是乌秅族王朝亲王的女儿。当时两方关系友好,和亲通婚也是一种外交手段,但若是反目交兵,那就成了骨肉相残的悲剧。

聂让正是因为乌秅族突然发兵攻打潼州战死,而苔雅公主得知噩耗,将七岁的独子托付于自己的侍女后,便殉情追随丈夫而去。

忠心的侍女千里迢迢送聂家唯一的血脉回到骊京,天子和文武群臣得知,无不为之悲痛,并追封聂让为骠骑大将军。

聂狩臣的童年是在轩辕候府长大的,云老侯爷视他如亲孙,小侯爷云墨视他如兄长,他在侯府渡过了一段很温暖的岁月。

圣人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十五岁之前,他十分刻苦勤奋,跟着侯府里请来的先生用功读书做学问;等到十五岁那年,老侯爷问他将来想要做什么?他说想到军队去。

于是老侯爷修书一封,派人送他去西沂边境……十四王爷瑛王殿下的军队,就驻扎在那里。

大名鼎鼎的瑛王年少英雄,勇冠三军,如今的天下,有一多半儿是他亲手打下来的,是他极为佩服的人。

瑛王问他为什么要到军队里来,在京城里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功名,就会顺理成章进入仕途当文臣,而军队这么苦,万一遇上战乱,还会随时随地命在旦夕,搞不好小命都保不住。

他对瑛王说,他想知道父亲当年在军队的生活。

父亲出生寒门,从一介默默无名的小卒做到掌管州县的节度使,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英勇善战,也曾经是瑛王的一员部下。

所以他要来这里,吃父亲当年吃过的苦、走父亲当年走过的路、寻找父亲留下的痕迹。

瑛王点头应允他留下,却是从职位最低的传令兵做起。

他在军营一待就是五年,从传令兵至带兵一百二十人的百户,再至万户,他一步步脚踏实地地往上升,等到了弱冠的年纪,他已经做到了从五品的宣抚使司副使,不仅带兵打仗,更成为瑛王身边最年轻的幕僚。

他没想过什么时候回京城,然而,在五年后的冬天,他突然打算回去看看。

正巧瑛王有信函要呈报给天子,他快马加鞭,带着两个随行的护卫,风尘仆仆地回到皇城骊京。

老侯爷依然硬朗、小侯爷依然狡诈,轩辕候府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他入宫,觐见刚刚登基的新皇新后,宫中为他设宴洗尘,与一干王孙公子们把酒言欢。

其实那些王孙公子他并不投缘。

幼时,他也没少被这些人耻笑。他们嘲笑他有个外族的娘亲,笑他是个杂种,更将乌秅族屡屡犯境的仇恨转移到他头上。

如今这些人又来向他示好,虚伪的笑脸实在教人心生反感。

除了云小侯爷,那些少年旧识中,能让他诚心相待的人,也只有符家的少将军符卿。

符卿是当今兵部大司马符为之子,皇后娘娘的亲侄子,身世显赫,却是真正靠自己个儿的摸爬滚打、流血流汗挣来的功名。加上性情刚烈如火,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逢场作戏”,真正活得恣意妄为。

符卿约他到皇宫上苑比赛骑射,还很大言不惭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偷偷射了好几只皇上养的鹞子烤着吃了,味道比起野雁也不过如此,就是苦了那些喂养鹞子的太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的鹞子数量一天比一天少。

他听了,啼笑皆非,两人刚走过御花园东西角一处长廊的拐角,就听到几个小宫女们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符卿驻足,皱皱眉道:“这些浣衣局的小丫头们,肯定又在聊些什么花儿、朵儿的,不就是绣个花儿嘛!搞的像没见过世面。”

他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军队里的棉衣,是她们做的吗?”

“是啊……”符卿突然很神秘地道:“那些丫头里头倒是有个真正生的好的,又聪明,又有手好活计,是以前工部景大人的小女儿,小小年纪进宫里当奴才,真是可怜。”

“哦?”

正在这时,一个轻轻软软的声音响起:“绿珠姐姐,这个‘瓜瓞绵绵’是从《诗经》里头得来的,意思是说祝愿子孙昌盛。”那口音似乎是南方人,娇柔婉转,腻中带涩,很是好听。

有人接着问:“初蕊妹妹,那‘瓜瓞’是什么意思嘛?快说说。”

“瓞是小瓜的意思,这个词就是说瓜胎生时常小,但其蔓不绝,终会逐渐长大的。”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皇后娘娘说要给大皇子绣一幅‘瓜瓞绵绵’,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呀!多谢妹妹了,你心地真好。”

“姐姐不必客气,姐姐们时常照顾初蕊,初蕊也没跟姐姐们道谢……”

“唉,你年纪小,在浣衣局总叫人欺负,孙嬷嬷那老婆子厉害的紧,还有丽妃娘娘,为了跳什么霓裳羽衣舞,总要你连夜赶工绣裙子,也真难为你了。”

那轻软的声音似只是笑笑,没搭话,旁边又有人道:“依我说,这宫里就数你的手最巧,也难怪丽妃娘娘总使唤你,连你上次在我的手帕子上绣的那个七言诗,好些人看了都喜欢得不得了。”

“正是呢!也就你这小鬼灵精想得出这样的点子,我记得咱们去年给边关的将士们做棉衣时,你还绣了自己编的谜语在上面呢!”

“哎,不知道那些当兵的大老粗们,有没有人猜出来!”

“哈哈……”

宫女们七嘴八舌地闲聊着,说一阵,笑一阵,压根没发现有两位年轻的公子爷正偷听她们讲话。

“那叫初蕊的丫头,就是景大人的小女儿。”符卿指给他看。

他静静地望过去,那规规矩矩坐在长廊上的小宫女,一身青衣白裙,梳着两个简单的双髻,小小的脸蛋还没长开,粉额白嫩,墨色的浏海初初覆额,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清澈的眸子,灿如繁星,隐约可见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他想,就是她了。群聊制作

那天从上苑出来,他有意无意地问符卿,那样心灵手巧的丫头,与其在浣衣局受苦,怎么不调到皇后宫中去侍奉皇后娘娘呢?

这看似无心的提议,竟然触及了符卿那根略粗的神经,不知是不是也觉得那景家的小丫头可怜,回头就去央求自己的姑姑符皇后,很快就将这小宫女从浣衣局调到了重华宫。

之后,他留在了京城,在刑部任职;她则成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备受信任。

他想,等她再长大一点儿,等他有机会带她离开那繁华萧瑟之地,他会让她成为他的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就如同他的父母一般。

谁知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在内宫打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