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 1)

说到最后,祝苗都有点委屈了,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

项澍久久没有说话,只听到他摇晃酒杯时候的声音,祝苗估计是酒壮怂人胆,他闷头又喝了一小口,感受着酒液仿佛带着火花,一路从他的嘴巴喉咙烧到胃里,但这把火又重新烧起他的勇气,他再次开口。

“哥,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啊……”

项澍突然搁下杯子,站起来。祝苗以为他生气了,紧张地看过去,项澍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祝苗傻傻地跟着他站起来,他这才发现项澍杯子里的酒已经喝完了。

项澍拿过祝苗的杯子,把他基本没动过的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再次仰首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

“走吧——”

作者有话说:

酒壮的不仅是小草的胆害有项澍的胆

第42章 你还喜欢我吗

要去哪里?祝苗完全不知道,他只是跟着项澍,心里格外地安定。

项澍走在前面领着他,一路出门下楼。项澍把摩托车退出来,抬腿跨上去,戴上头盔,手上勾着另一个头盔,递给祝苗。祝苗戴上摩托车头盔,上了车,一把圈住项澍的腰,摩托车引擎声响亮低沉,车一下子就开了出去。

祝苗胃里的那一点酒随着血液通往全身,他不至于醉,但却整个人有些飘然。他不由得又紧了搂住项澍腰的手,紧紧地抱着,脸隔着头盔,埋在项澍的后背上。他上回一杯下去就完全醉了,这次才真正意识清醒地感受着微醺的感觉——脑子里好像充斥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但又好像一片空白。

摩托车沿着祝苗完全陌生的一条路开出去。

祝苗原本以为项澍又要带他去海边,但不是,摩托车迎着夏夜的凉风开了许久,久到祝苗觉得自己全身都快要僵掉了,最终停在了郊外的一片建筑物外面。

祝苗迷迷糊糊地下车,项澍还扶了他一下,祝苗摘掉头盔,甩了甩头,深呼吸一口郊外的新鲜空气。建筑物背面不远处就是连绵的几座山,隐隐能听到草丛里的虫鸣声,夜空上满是星星,祝苗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了,抬头看了好一会儿,低头的时候都有点晕了。

项澍停好车,把俩人的头盔挂在车把手上。

他们一路走到门口,祝苗借着星光,隐约瞧见了上面的字,好像是什么什么疗养院,等祝苗想再看,项澍就拐弯了,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谁知道项澍直接绕到了围墙边上的一棵大榕树下,正在上下看。

祝苗吓了一跳,忙道:“哥,咱不走正门吗?”

项澍“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咱们翻进去。”

刚才那一点酒在项澍身上留不下一点痕迹,他轻轻一跳,轻巧得像黑夜里的一抹影子,扒住了墙头,一个引体向上,翻了上去。祝苗一开始还觉得他们在做坏事,但见项澍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加上他血液里那些酒,他很快也觉得无所谓起来。

就在祝苗犹豫的这一会儿,项澍蹲在墙头,小声说道:“你踩那儿,那棵树,凹下去那儿……”

祝苗一看,大榕树粗壮的树干上果然有个凹下去的位置,高度正好借力,祝苗不由得想,这到底是本来就有的还是被人长期翻墙踩出来的。祝苗自己也算有丰富的爬墙经验,往树干上踩了一下,项澍伸手接他,他一下子就翻到了墙头上。

项澍松开他的手了,先往下跳,无声无息地落在草丛里。祝苗也往下跳,落点没找好,没站稳,脑袋直接撞在项澍的胸膛上,撞得项澍闷哼一声。

他伸手拉了祝苗一下,说:“来,悄悄地,走这边。”

祝苗抓住他拉了一下就要松的手,手钻进他的手心里。祝苗有点紧张,满天星斗,夏风拂过草梢叶间,声音“沙沙”,祝苗感觉自己像在经历一段冒险,他牵紧项澍的手,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远处有一幢建筑物被笼罩在夜色里,奇怪的是,这么晚了,还有几个窗口亮着微弱的光。

他们俩绕过建筑的正面,一楼的侧面,每个房间都自带一个小院子,每个小院子的都绿意葱茏,夏天正是花季,透过夜色,祝苗也依稀能看到花开得都很好。项澍领着他,一路绕到了一个院子外,里头亮了灯。

离院子的围栏还有几步远,项澍就不走了,他扯了扯祝苗,灯光照亮了他小半张脸,他半明半暗的脸上,是祝苗从未见过的神情——眼睛低垂着,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不再自信,也不再散漫,不再温柔也不再可靠,像站在独木桥上摇摇欲坠,随时也要把祝苗一起拉下去。

他嘴巴微张,无声地说:去看。

祝苗松开他的手,犹豫着往前走了一点。作为一个院子栏杆,眼前的围栏也未太高了一些,而且顶上带尖钩,翻不进去也翻不出来。栏杆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攀藤植物,祝苗透过植物的缝隙往里看。

一扇两面带防盗不锈钢网的玻璃落地窗隔开了房间和院子里,房间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光,有个披肩长发的女人坐在窗边的地上。祝苗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因为她很瘦,怀里还抱了个旧的娃娃,但当她的脸朝着灯光的时候,祝苗看到了她憔悴衰老的脸,她是个中年女人。

她慈爱地抱着怀里的娃娃,像个世界上最爱孩子的母亲。

她一边把臂弯里的娃娃摇来摇去,边在嘴巴里说什么,祝苗听不见。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几步开外的项澍,不知道为什么项澍要带他来看这个陌生的女人。就在这时候,房间那边传来了尖利的声音。这声音,祝苗一开始觉得是利器刮在了玻璃上,他惊恐地转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个声音竟然是那个女人发出来的。

玻璃已经隔绝掉了一部分的声音,祝苗看见她的面孔突然狰狞,刺耳的声音不断地从她张开的嘴巴里涌出来,她手边没有任何器具,上一秒她还爱如宝贝的娃娃被她用力撕开,棉絮像雪花一样从断口飞出来,娃娃的手被扯断,落在地上。

很快地,房间里一拥而入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工医护,迅速拉住了那个陷入疯狂的女人。他们很熟练,将猛烈挣扎的女人用束缚带束缚在床上,给她打了一针,她很快地就转为平静,眼睛合上,苍白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

医护人员待她睡着后离开了,走之前关上了灯。

那个被撕开的娃娃还留在窗边,被星光照亮,祝苗能看到它千疮百孔,断口处有些发黄的棉花挤了出来,还有繁乱的线头,昭示着这个娃娃曾经被一次次撕开又一次次缝上,一次次被当作心爱的宝贝又一次次被这样“虐待”。

祝苗被吓到了,心里又有点难受,他的视线离开那间重新恢复平静的房间。

项澍还是那样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仿佛不敢走过来,祝苗看他,心有余悸地问他:“哥,这是谁啊,她怎么了?”

项澍的脸色也有点苍白,像是月光落在他脸上。

祝苗有些急了,他怎么不说话呀?祝苗往他那边走了一步,项澍想被他的脚步吓到了似的,往后退了半步。祝苗心里头不踏实,像是手里的气球要飞了,风筝要断线了,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拉住了项澍的手臂。

项澍喉咙干涩,尝试了好几次才说出声音来。

“里面那个……是我妈妈。”他说,“她有神病,我也有,以后我说不定也会变成这样,你还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

酒后驾车,不可以学!

存稿用完了,接下来的更新可能不太规律,但快完结啦,我会尽量保证更新频率滴,不更了我会说。

明天还有!

第43章 小骗子

祝苗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他的双手正抓在项澍的小臂上,他感觉到项澍的手微微发抖,并且还想往外抽。他下意识地双手往下,握住了项澍的手掌,感觉到手心里滑腻腻的,都是冷汗。

自听到一柠说到项澍的病的那一刻开始,祝苗心里就没有打过退堂鼓。

突然间,想到刚刚那个女人,还有破旧的布娃娃,他突然心中停跳了一拍。那个女人,开始时抱着布娃娃,满脸是恬静的笑,就好像那个娃娃就是她的孩子,但后来,她又那样无情地撕开了他。

祝苗感觉到自己鼻子发酸,喉咙发紧,他吸吸鼻子,没有哭,摆出他自认为的最成熟稳重的表情,为了维持表情,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房间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但是远处隐隐约约还有别的声音,不知是从哪个房间传出来的,不知道是哭声还是说话声。听得祝苗的心一阵一阵地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去看项澍的脸。

项澍还是那样,没有表情的。

祝苗往常觉得他强大,就像一棵早已长成的参天大树,将树荫能笼罩到的范围都遮蔽起来,祝苗在他旁边,就像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小树苗,只能仰头看。但现在,又不一样了,祝苗觉得自己一下子强大起来了,要保护他。

但祝苗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他上前一步,抬手圈住项澍的脖子,将他抱住。项澍比他高一些,随着他的动作弯下一点腰,脑袋自然而然地磕在他的颈窝里。项澍睁着眼,瞪着祝苗身后被星光照亮了一点的院子,花开得恬静,他的脸侧就是祝苗搏动的大动脉,一下一下,略快。

项澍闻到了祝苗身上的味道,洗衣粉和咖啡混杂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还感觉到了体温,灼热的,他几乎要被烫到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因为自己浑身发冷才显得祝苗如此炽热。

以前,近乎自虐式的,他经常翻墙进来,隔着小院子去看。

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凝固,浑身发冷,刚刚也是,他整个人都僵了,无法思考无法行动,他压根没有凑过去看,但他心里很明白祝苗会看到什么。以往见过的场景自动就在他脑海里回放,风停了,虫鸣声也静了,连树梢的叶子都止住了摇曳。

但神奇的是,就在祝苗敞开怀抱迎上来的这一刻,项澍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重新流淌。

他感觉到了祝苗的心跳和体温,风重新拂过树梢,虫继续鸣叫。

好神奇。

他们仿佛互相支撑一样地抱着,不知道抱了多久,呼吸声一下一下,平稳得像潮汐涨落。

“好像有人来了。”祝苗小声说道。

远处的确有手电筒的光在到处照,祝苗忙牵着项澍的手,猫着腰往回走。来的时候是项澍带着他,现在轮到祝苗带着他往回走。他们回到刚才翻过墙来的地方,这回轮到祝苗一下子翻到了墙头上,他盯着远处的逐渐靠近的光,有些着急,朝项澍伸出手,小声道:“哥,快来。”

项澍突然又想起那天在学校里,揍林周的那一天,祝苗也是这样,跨在墙头上朝他伸了手。

祝苗见他不动,差点急得再次翻了下去,幸好项澍马上抓着他的手翻上去了。俩人顺利地翻过墙头,回到了疗养院的正门,摩托车还停在原处,时间只过了一小会儿,但无论是项澍和祝苗,都觉得好像过了好久好久。

项澍推着车到大路边,祝苗跟在他旁边,嘟嘟囔囔地小声说话。

“你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啊,你都没给我把事情说明白。”他絮絮叨叨地说道,“哥,你妈妈这样我也觉得很难受,但是我怎么会因为这样就不喜欢你啊。有病的人就不能被喜欢吗?那以后搞对象先去做体检好啦……”

“再说了,我也不怎么样啊,你看我又没有钱,成绩也不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但你不也喜欢……”

说着说着,祝苗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了。

项澍回过身去,寂静的郊区公路上只有他们俩人,祝苗看了看他,有些不安地说道:“哥,你喜欢我的吧?”

项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说:“回去说,上车。”

祝苗乖乖地戴上头盔,跨到车上,手扶着项澍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咱们回家吗?去海边好不好。”

项澍没有犹豫,“嗯”了一声答应。

祝苗:“开慢点。”

项澍发动摩托车,真的开得很慢,沿着路一路开回去,祝苗搂住他的腰,挨在他背后,像个持续发热的小恒星。

还是那一片海,还是那一个礁石,车停在沙滩上,他们靠着礁石,肩并肩坐在沙滩上。

“哥,”祝苗的声音和着海浪声,“你想说什么都行,我都想听。”

项澍看着漆黑一片的海,看着星星和月亮,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但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一切都变得容易许多。

和何铮相遇的时候,他刚刚开始治病,药物治疗与心理治疗相配合。他那时候和祝苗差不多大,经常彻夜彻夜地睡不着,兴奋快乐的时候觉得世界上没有一件事能难得倒他,抑郁发作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连自己都找不到自己。

何铮开咖啡厅,教他咖啡,他迅速地对何铮产生依赖,但他不知道,依赖是比爱要危险得多的情绪。他狂躁发作的时候,打了和何铮有纠纷的商业合作伙伴,他一个人坐在了派出所,等何铮来领他。

他也带了何铮来看他的妈妈,她在他们俩的面前歇斯底里地将布娃娃的脑袋扯了下来。

何铮明显吓坏了,他能感觉到。

这很正常,他的父亲就是被母亲反复的病情折腾得筋疲力尽,然后离开的。他和何铮最终还是分开了,分开之后,他努力地去做那棵隐蔽别人的大树,因为他知道,让别人依赖,总好过依赖别人要好。

后来,他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

他也开始开咖啡店,爱上咖啡,他和何铮再次见面的时候,彼此平静地寒暄。知道这时候,项澍才明白,他们之间可能并没有真正地爱过。何铮像随手照顾一只流浪猫一样留了他,他则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何铮。

而现在,他有了更多的余裕去爱人,也有了更多的余裕来让别人爱。

祝苗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静静地听,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眼睛里闪着光。

他说:“哥,对不起,今天不是我生日,我骗你了,我就是想和你呆在一块儿,让你讲你的事给我听。”

项澍手上有祝苗的身份证复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