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负责(1 / 1)

浦东国际机场,文渊游目四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旅客来来往往,各种肤色身高和发型的国际友人们,与前来送行的伙伴谈笑风生。文渊也想有人来送行,这种司空见惯的场景,原先并不当回事儿,谁能记清每个送别时的细微情节,谁又会牢牢记住朋友的叮咛?可是他今天格外期盼,像是某人不出现,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似的。

古岳办理完登机和行李托运朝这边走来,一身装束和文渊近似情侣装,黑蓝色厚外套,宽松牛仔裤,系着同花色的围巾。

“时间还早,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他想牵文渊的手。

文渊甩开,有点厌烦他的亲热,公共场合,有必要这么高调?上纲上线觉得他不为自己着想,万一撞见熟人,以后如何面对?

你是出柜的同志,爷还在柜子里缩着,打算缩一辈子!

“有心事?”古岳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瓶百分百番茄汁,“喝点不?”

“我想抽烟。”文渊径直向航站楼外走去,嘈杂的人声仿佛平添坏心情,莫名不爽。

寒冷的空气扑在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文渊愈发感到沮丧,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犹豫片刻,又收进口袋。

据古岳说,叶环昨天搬进了苏启的家,两人正式同居,眼下恐怕还没起床吧。

文渊轻轻叹口气,接过古岳递过来的香烟,“咔哒”一声点燃。

第一次做极少有人不疼,苏启是否温柔,环环受得了吗?

文渊忽然心疼,忽然恨起苏启,爷不松口,胆敢上爷的人,妈的,活得不耐烦了!

古岳注意到他脸上掠起愤怒之色,关心地问:“怎么了这是,生谁的气?”

“你的!”文渊迁怒道,“追得那么紧,害我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古岳微笑:“你想要什么自由?”

“和男人上床的自由!”

文渊脑补叶环身体,没看过全/裸,只有穿四角内裤时的模样,屁股纵然不如自己挺翘,却也结实饱满,胯/下兜着一坨貌似不小,胸腹间的肌肉线条还算清晰。

叶环偏瘦,但身子骨硬朗,像个男子汉,哪是什么小屁孩。

为什么自己总把他当小屁孩!

文渊真生气了,怨恨道:“飞机都没过打几次,从来没为一个人这么守贞!你知道我的需求有多旺盛,恨不能一天来个七八十次高/潮……”

古岳咧开嘴笑,以他的识见,岂会在乎文渊的过去,竟然如此自持,还是为了一个正在追求自己的人,顿时大有飘飘然之感。

这宝贝,怎能不叫人怜爱!

“笑!笑你个头!”文渊暴躁,“到巴黎后,我要找一群帅哥乱/性,你出嫖资!”

“没问题。”古岳镇定地说,“但我必须在场。”

文渊气结:“原来你喜欢看!”

“你喜欢怎样我就喜欢怎样。”古岳说,“只要你肯永远留在我身边。”

文渊语塞,明知自己干不出那种事,故意装大度,卧槽,不带这么膈应人的!

“现在想不想干?想干的话,咱们找个暖和的地儿……”古岳笑得贼坏贼坏,白牙闪着淫光。

干就干,怕你不成!

“走!”文渊从牙缝里吐出这个字,掐灭烟蒂,转身欲行。

便在这时,耳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大!”

文渊身心剧震,迅速回头。叶环急急忙忙从远处跑来,一边跑一边招手,口里呼着白气,苏启跟在后面连追是追。

“还好你没进候机室……”叶环冲到近前,喘了几喘,“老大,我……我我我……”

不是叫哥哥的么,怎么改回老大了?

“亏你想得起来给我送行!”文渊沉着脸,心里既喜且悲,望着他身后的苏启,眼神凌厉如刀。

苏启肝颤,连声说:“我没干,我没干,完好如初给你送了过来,你别这样看我。”

文渊“噗嗤”一声,不知为什么,如释负重,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叶环身上好像环绕着七彩的天使光环。

“老大……”叶环舔舔嘴唇,仿佛鼓起久违的勇气,看一眼古岳,忽又心怯。

苏启抢步拦在古岳面前,鼓励道:“胆子大起来,你行的!记住,这是最后的机会!别看那混蛋。”

古岳莫名其妙,文渊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叶环凝定片刻,凝视着文渊,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带着粉嫩之色。

“我爱你!”

文渊一怔。

“爱了你八年,快九年了……额,就算八年吧……”

文渊脑子里“轰隆”一声,眼睛黑了一黑。

“你为我出头,狠狠教训了那个插队打我的家伙,我就爱……额,错了错了!不是爱,是心动了……”

叶环结结巴巴,见文渊微微张着嘴看自己,表情奇怪,但并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图,不禁勇气倍增。

“你送我去医务室包扎,查看我眉上的伤口,微微弯着腰,那么仔细,那么专注,那么好看……我至今记得当时的场景,吞咽时的喉结蠕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就爱上你了。是的,爱上你了,毫不犹豫,甚至很明确知道是爱,是爱情。”

文渊眼眶发热,依稀回到八年前,回到那个矮矮小小乖乖巧巧的小男孩身边。

才十三岁,就确定是爱?

“茶饭不思,日想夜想,鬼鬼祟祟收集关于你的信息,生日血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是我们班的文渊通。校报采访你的那次,我好想跟着去,可是不敢,怕你认出我。平时只敢躲在角落偷偷看你,如果被你发现,我想我会走不动路……”

文渊心说这是追星族脑残粉的特征吧。

“爱上你后,我变得喜欢照镜子了,希望自己好看点,幻想……额,幻想变成女孩子,然后我就可以追求你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把自己当美女,和你谈恋爱,手牵着手,接……吻。汗,好傻。”

文渊忍不住笑了,一句嘴也不插,听他说下去,看他说到什么时候。

“有时很讨厌自己是男孩子,那个年代,人们都把同性恋当变态,我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正常,却固执地想爱我所爱……”

文渊又是一震,“爱我所爱”四个字深深触动了他。

“后来翻了一些书,了解到同性恋古已有之,不是变态,很开心。不过,当时我已经上高中,你早就毕业了……我去大学找过你,只要一有空就去,知道你住哪栋宿舍楼,躲在一边看你。所以……所以,在你参加工作前,我都觉得你在我身边……”

文渊仰头呵气,抑制流泪的冲动。

“你毕业了,不知去向,那种再也见不到你的痛苦,一直伴随我考上复旦。庆幸的是,我有你的照片……”

说着,叶环掏出钱夹,从身份证的下面取出一张老相片,年轻的文渊傲慢地歪着头,唇边的坏笑,眼角的邪气,仍旧令人着迷。

“你不见了,我就当你永远驻在我心里,幻想你并没有离开……来上海后,我入圈,拿你作标准找男朋友。有阵子还为背叛对你的爱而自责,可是,你是异性恋啊,即使与你重逢,也不可以打扰你的。我想找另一个你,哪怕仅仅是替代品。然后,遇到一个……”

叶环苦笑。

“开始以为他和你是同一类人,相处越久越觉不是,完全不是,但凡有一点点是,我早跟他上床了。天可怜见,五一聚会,做梦一样与你重逢,我吓傻了,情不自禁叫出你的名字。那一刹那……那一刹那……意识到你是同性恋,欢喜得发狂……”

叶环有点激动,喃喃低语,快速叙说什么,口齿含糊不清,忽然深吸一口气。

“我爱你,从头到尾,只爱过你一个人。虽然有过背叛……”

“那不叫背叛!”苏启打岔,“没有哪个混蛋敢说你背叛爱情,你也不行!”

叶环微笑,小梨涡挂在颊边。

“好吧,老大,我想和你谈恋爱……额,不仅仅是谈恋爱,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十八岁成年后,我就不再幻想自己是女生了,因为两个男人一样可以相爱,10什么的,你是0我就是1,你是1我就是0,从来不在乎这个。我知道我的愿望可能实现不了,总觉得自己不属于你喜欢的类型,但不试一次,肯定实现不了。江离古岳他们……好吧,你连续不断心有所属,我找不到机会试,今天斗胆……咳咳,不多说了,不多说了,就这样吧,我的表白完了。”

叶环闭嘴,心如鹿撞,静等宣判,即使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也不禁充满期待。

文渊淡淡一笑,把登机牌交到古岳手里,古岳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亲爱的,我想做回我自己。”文渊不徐不疾说,“你对我太好了,别说我父母,我奶奶都没这么宠我。让你过掉五个关口,才肯投入你的怀抱,原是一句玩笑,文渊从没干过类似的事。但在和江离分手后,我把玩笑坐实了,知道为什么?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我都快迷失自我,不只一次想放下斗志,坐享其成。我始终清醒,真不知道是缺点还是优点,我清楚,你爱的是那个不断和命运较真的文渊,当这个文渊有朝一日变成另外一个人,藏在你遮风挡雨的羽翼下,你还会爱吗?别以为我不会变,有谁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也有好逸恶劳的心理,想当人/妻,讨厌上班,甚至不排斥患公主病。所以我才叫你一路过关闯将,希望你一步一步打动我说服我,好让我确信大变样后,你对我的爱矢志不渝。你做到了,有惊无险闯过前四关,正字也只剩下最后一画。我说过,最后一画是性高/潮,隐含的考验不是你能不能给我高/潮,而是会不会被我的身体迷得神魂颠倒。连这都考验,可见我多么害怕未来的生活。亲爱的,当爱需要用一道道工序连接起来,像做证明题一样一步步给出逻辑,即便是真爱,也是缺乏安全感的爱。你知道我的成长道路,从小缺乏安全感,对此非常敏感,非常上心,从不寄希望于别人恩赐,最想靠自己的力量获取。我对江离都没心存幻想,唯独对你,活了二十八年,唯独对你产生期待,真的真的很想接受你。然而,老天爷跟我开了个大玩笑,在越来越相信你时,万万料不到,我的感情不知不觉出轨。这很可怕,说明我的潜意识一直在抵触改变,坚决不允许我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必须做真正的自己,不靠别人只靠自己的自己,你爱得发狂的那个自己。”

古岳听得极其认真,眼圈红红。

文渊用委婉的方式告诉他:我勉强自己爱你,找种种理由说服自己爱你,结果仍旧无法全情投入。你爱的是现在的我,未来的我一定会被你的爱改变,我不敢掷下豪赌,赌你能够接受这种改变。为什么对江离我就没有这种心态?比友情少一点点,比爱情多一点点,第四类情感可以过日子,甚至把日子过好,但终究不是真正的爱情。

“对不起。”文渊的眼圈也红了,“如果没有环环……”

“可以叫我棍棍么?”叶环插嘴,“我的网名叫烧火棍。”

圈圈和环环都有0的意思,他想做1。

文渊好想笑,苏启则笑出了声,连古岳都扬了扬唇角。

“如果没有棍棍……”文渊终于笑了,眼里闪着泪花,“我认清不了自己的本质,他帮我找到了本我。亲爱的,正字最上面一画,我画不下去了,给我当哥哥好吗?”

文渊倒笔画写正,缺少最上面一画,乃是“止”字。

古岳使劲闭眼,不让眼泪渗出眼眶。他接受不了魂牵梦萦的爱人突然离他而去,于是,极缓极缓摇头。

文渊摊手,望向叶环:“棍棍,古岳不放手,我要跟你,势必违背爱的承诺。我这人啊,有时把承诺当放屁,该反悔时反悔,但这次要背叛一个待我恩重如山,并且爱我超过自己的人。你的八年痴心,略嫌不足,倘若出不了奇招,我依然会抱着侥幸心理和他一路走下去。”

没有一个人会对仅有过一次互动的人痴情八年,除非他是变态。

这是文渊的认知,然而世上总有例外,叶环有幸得上苍所钟成为例外,只是想要打败古岳,例外远远不如变态管用。

叶环黑化,沉吟片刻,脸上浮现变态表情。

“你把一个十三岁的未成年人活活掰弯,不想负责么!”

文渊惊呆了。

为你而弯,同性间最甜蜜最痛苦的爱情宣言,恰如他对江离,感同身受的滋味,雷轰电闪般击中灵魂中枢。

漂亮的小鹿眼睛眨一眨,万丈光华照耀天地。

叶环捧起文渊的脸,沐浴着盛满爱意的目光。

“老公……”文渊轻轻唤了声,嘴唇鲜润。

叶环用力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