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做题(1 / 1)

高二升高三模拟考,苏柚拿了全市第一。

爸爸说:“好样的。”

继母说:“要是能考上清华北大才是好样的,多少人在真战场上输得一败涂地。”

夏日的午后,继母姜红从外头回来,汗噙满了额头,“苏柚,陈老师刚才打电话过来了。”

苏柚在院子的水槽处洗衣服,一家子的衣服,水哗哗的响,没听清姜红说的话。

“陈老师说,最近有个家教私活,找不到人来做,想让你去试试,一节课有这么多钱!”姜红的手凑到苏柚眼前,比了几个手指晃了晃。

“嗯。”苏柚垂眼,继续洗衣服。

“苏柚,”姜红说,“你弟弟要上学,你也要上学,全家就靠你爸那点工资,我让你去工业区做暑期工你爸死活不肯,否则你干两个月就把学杂费给抵了。”

……

第二天,陈老师在七株榕街口等她,街旁的老榕树遮天蔽日,人穿行在树影下,一阵沁凉。

七株榕街因街内有七株古榕而得名,前些年被当文物重视保护,老街经过重新整治后,吸引无数摄影爱好者。

陈若曼远远便看到了苏柚,光洁透亮的脸庞,束着个马尾在脑后,树影倒映着斑驳日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又消逝。

“陈老师。”苏柚走近陈若曼,打了招呼。

陈若曼拉起自己最得意学生的手掌,“苏柚,谢谢你能来。实在找不到人对付那个孩子……找了几个高考状元也被他吓跑,我想着你好歹也和他是同龄人,应该搞得定……”

“陈老师,”苏柚看她一眼,“我……我尽量。”

“钱我和你继母谈过了,一节课250块,若是……”

“陈老师,我先试试吧。”

苏柚觉得连老师和状元都搞不定的人,她怎么可能搞得定。

来到一处高档小区,乘电梯上楼,陈若曼按门铃。

开门的是打扮得体的中年女人,头发盘成优雅的发髻,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皮包。

她急着要出门,与陈若曼打了照面,笑眯眯看着苏柚,“小朋友,听说你是今年市里的高二模拟考第一名,天气这么热赶过来,辛苦你了。”

苏柚赶紧说:“阿姨,不辛苦。”

女主人指了指楼上,“程北在楼上,你第一天给他上课,先摸摸底。”尴尬的笑一下,“若是他说了什么话令你不悦,你别放在心上。”

走廊最后一个房间。

轻扣房门,没有人应答。

又轻扣几下,依旧没有人应答。

苏柚耳朵贴在门板上,听里头的声响。

没有任何声音。

她轻轻拧开门,有人从里头猛地拽开房门。

苏柚双目瞠大,看到门板后面站着的男生,高高的个子,冷冷的眼神。

房间的窗户开着,午后的阳光照进来,阳光成束线,漂浮着金色尘埃。

他的脸逆着光,穿着衬衣和牛仔裤,看她,嘴角轻挑着,“你是今天的补习老师?”

“对。”

他扬起下巴,傲慢的问,“几岁了?”

“18。”

“18?你样子看起来像13。”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移开。

苏柚走进房间,把昨天准备的试卷拿出来,放在书桌,总共三份。

她不知道对方的水平,按照三个等级出了三份试卷,家里没有电脑,都是手写。

“开始复习吧。”

她喊他一声,他正在玩手机游戏。

“这里有三份试卷,你先从最简单的那一份开始做起……”

“我为什么要从最简单的一份做起?”他丢开手机,“看不起我是不是?”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不像是在生气,倒像是在故意找茬。

“我没有。”

“你就有。”

“好吧,你从最难的那一份做起。”

他从鼻腔里哼一声,眼眸低垂,继续玩游戏。

她喊了他的名字一声,“程北。”

“我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吗?”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从游戏里抬头一眼。

“程……”

“我的姓氏也是你可以叫的吗?”语气十足的不屑,他偷偷在心里计算,这个老师大概还有几秒就要破门而出了,之前来的几个可都是受不了就破门而出。

等了几秒,却没听到破门而出的声响。

苏柚说:“同学。”

“同学也是你可以叫的吗?”

“男同学。”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是男的的?非要这样点名?”

苏柚说:“程先生,你做一下这张试卷。”

“程先生?”程北挑了挑眉,这个称呼倒还挺新鲜。

可他更新鲜的是,自己都这样对付她了,这女的为什么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我为什么要做题?”

“我要摸摸你的水平。”

“你要摸我的水平,就要亲手摸。做题算什么玩意?”

他兴致盎然看着她,等着她落荒而逃,像这种读书成绩好的女生,自尊心都强,一般经不起男性的挑衅,连半句话都经不起。

这一招屡试不爽,已经成功逼走高考女状元。

可还是逼不走她。

“做题吧。”苏柚说。

程北斜睨她一眼,继续玩手机游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像是在看空气。

时间一到,他立刻进洗手间。

出来时换了一身球衣,她还在原位坐着。

他丢了一套衣服给她:“洗了它再走。”

她看他一眼。

他耸耸肩,“你可以不洗。”

最后一招了,赶不走他真是没辙了。

下午坐了一个下午,什么没干,平白赚了二百五,无功不受禄,就洗个衣服有什么难。

苏柚在洗手间里洗完衣服。

出来的时候,房间已经没有人影了。

……

搭着公交车,回到七株榕街头,往前走了一段,天边残余一抹夕阳,苏柚迎着落日方向继续走。

很快就要天黑了。

路两旁不少宵夜档开始热闹起来,一盏一盏的灯光亮起。

烟熏火燎的一条小食街,卖啤酒卖烧烤卖炸豆腐卖炒冰卖水果,间或有几个摆摊卖头饰,卖拖鞋,卖手机壳,人声络绎,熙熙攘攘。

“小姨。”

苏柚在一家烧烤档口停下,杨柳青站在炭烤炉前,翻转着半生的鸡腿,鸡腿肉皮开肉绽,香味透着热风,扑面而来。

杨柳青看一眼苏柚,笑得眉眼弯弯,“苏柚,吃饭了吗?”

苏柚摇头。

“里头坐着,小姨给你下碗面。”

走进宵夜档口,里头有几个客人吃剩的盘碗,苏柚利落收拾好,用抹布擦干净桌子。

一会功夫,几张桌子收拾得干净。

又有客人来,苏柚送茶,询问客人想吃点什么。

客人点了好几样烧烤,一盘炒田螺,一打珠江冻啤,见她没用纸笔记录,调笑,“你记得住吗?”

“记得住。”

杨柳青在外头喊她,“苏柚,面条好了 ,搁桌上。”

苏柚应了一声:“好。”

客人点完餐,她将刚才客人点的烧烤一样样挑出来,给杨柳青:“加辣,茄子七成熟。”

杨柳青应一声,站在炭烤炉前,烟熏上来,模糊她的面目,天气燥热,没有一丝风,汗珠沿着她的额头往下滴。

“赶紧去吃面。”

面吃到一半,又有客人来。

苏柚上前招呼,回来将冷掉的面一咕噜吃干净,连汤也喝到底。

夜晚十二点,弯月悬在黑色幕布上,夜色如水流淌一地。

客人渐渐少了,苏柚坐在楼阶,地上映出一道影子,四周安静,耳边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狗吠。

杨柳青正在收拾档口桌椅,苏柚起身去帮忙。

“姜红下午让你去做工了?”

“嗯。”

“别理她。”杨柳青说,“钱不够跟小姨说。”

“小姨,”苏柚翻起一张凳子,搭在桌上,“你收到信了吗?”

杨柳青翻凳子的动作一顿,啊一声,“没。”

苏柚垂眸,继续翻凳子。

晚上在档口的楼顶睡,杨柳青给她留了一间小房。

暑假寒假周末放假的时候,苏柚晚上就在这里帮忙。

……

隔天起了个早,回到距离宵夜档口不远的家,帮忙干点家务。

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姜红从外头推门进来,“苏柚,陈老师刚才打电话来了,让你下午再去那家补习一堂课,她就不来带你了,你自己搭车去,认得路不?”

苏柚放下手里洗到一半的衣服,关掉哗哗响的水龙头,怔怔看着槽里的水流干。

午后,太阳明晃晃的照,搭车来到昨天的小区,汗流了一背,没有一丝风,吹不干。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阿姨,见着苏柚说:“你就是来给程北补习的老师吧?请进。”

苏柚来到走廊最后一间,敲门,没有应声。

她推门进去。

程北穿着棉质衬衣和牛仔裤,坐在房里的休息椅上,长腿搭在桌子处,手里在翻看一本体育杂志,年轻英俊的脸,眉压得低低的。

“你来做什么?”

“补习。”

“你走吧。”程北抬头,眉峰傲慢的挑高,“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苏柚站在原地,不动。

程北丢下手里的杂志,站起来,走至她眼前,手插.进裤袋里,俯下身子看她。

他很高,身上有清淡的香味。

“怎么回事?还不走?”

“我时间到了就走。”苏柚说。

程北直起身子,哦一声,“我知道了,你怕不给钱?啊?”

“行吧,”程北抽出钱夹,掏出几张,塞她手里,“拿着,赶紧走,以后别来了,我不需要补习老师。”

苏柚后退一步,没碰那钱。

房门被“啪嗒”一声推开,是上次见过的那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苏柚认出她,“阿姨。”

徐湘友好的应了一声,还朝苏柚笑了笑。

程北不耐看她一眼,“妈,你进来之前不会敲门?”

徐湘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搁书桌上,“天气这么热,补习老师大老远赶来,你也不给人家倒杯茶喝。”

看一眼腕上的手表,又说:“快三点了,我有事出去一趟,程北,我让阿姨晚上给你做饭了,你晚上在家吃了饭再出去。”

徐湘阖上房门时,欣慰的叹息一声,心想总算有个补习老师,没有被自家儿子吓到第二天就不敢出现了。

苏柚望着桌上的茶,喉咙滚了滚。

“喝杯茶再走吧。”程北语调懒洋洋的。

苏柚走到书桌前坐下,将袋里的试卷抽出来,放桌上。

伸手端起那杯茶,抿一口,太烫,又放下。

抬头看到书桌的搁架上,放着一架精致的飞机模型,蓝色的。

“程北。”苏柚回头看他一眼。

“干嘛?”

“你是转校的?金中的教学很严,你不提前复习可能跟不上。”

“你说够了吗?喝完茶赶紧走。”

“嗯,”苏柚说,“你至少要做了这张试卷,看看你自己的水平。”

程北走到书桌前,扯下桌上那张试卷,力度太急,杯子就压在试卷边缘,一拉连带着扯下一杯热茶。

滚烫的茶水朝苏柚身上浇灌下来,短牛仔裤之下,露出的腿瞬间烫红。

苏柚痛得叫一声。

程北一怔,将她从椅子上拎起来,推进洗手间,打开花洒,对着她烫红的皮肤猛冲。

光线充足的洗手间,水一束束喷洒在她腿上,他看到她的腿型在日光勾勒下笔直,纤细,透亮。

水珠一点点往下滴落,沿着她的腿,蜿蜒,而下……

“不用冲了,我没事。”直到她开口。

回过神,程北拧掉花洒开关。

她走出洗手间,程北拧开水龙头,洗把脸,眯眼,透着水雾看窗外金色光线,一点一点侵袭眼球,有些刺痛。

心里越发想把她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