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待明宣帝醒过来时, 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夏侯灵渊没让人去唤醒他, 一直在偏殿守到现在。常安面色微微僵硬出来传召他进去。

夏侯灵渊借着烛光, 瞧见常安胸前的脚印, 他指了指,常安忙躬身道:“皇上责怪奴才让王爷您在外等这般久, 王爷您快请,皇上莫要等急了。”

深夜, 明宣帝的精神更加的不行了,此刻殿内没有下人, 只余他和夏侯灵渊二人, 他歪靠在床头,眼睛微眯着,身上披着一件袍子。

即使知道眼前人仅剩不到一年的寿命, 但夏侯灵渊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憔悴的模样, 眉心微皱, 仿佛是眯眼想要努力看清他,额头的几道皱纹此刻也如同沟壑一般印在他的眼里, 眼前人整个与白日里相比仿佛就是两个人,脸色苍白,衰弱无比。

夏侯灵渊又微微上前, 低低唤了一声:“父皇?”

明宣帝点头,“来了啊。”

夏侯灵渊道:“是,”顿了顿又言:“不知父皇深夜唤儿臣来是——”

明宣帝打断他的话, 语气衰弱,直奔主题:“朕这皇位,你可有想法?”

夏侯灵渊一怔,抬头看着明宣帝,半响心里有些酸涩,他能感觉到眼前人问的这一句话不是任何的试探或是心机,仿佛只是父子间正常的闲话家常。

明宣帝轻咳两声,身子微微直起,盯着他又问:“你,可想当这天下之主?”

这问题夏侯灵渊早就有答案了,他摇头,摇的很是坚定,“没想法,这天下之主也不想当。”

明宣帝愕然,幽深的目光盯着在他身上许久,好像是想看他这话是真是假,是否真心。半响,他缓缓收回视线,闭上眼倚回床头,轻声道:“九五之尊,天下之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别人争的头破血流,兄弟阋墙,母子隔心,你为何不要?”

“只是儿臣没那般无畏罢了,”夏侯灵渊道:“古人语,高处不胜寒,天下至尊,百姓仰望,翻手间便可操纵生死,确实是每个男儿毕生志向,只是这却是用半生孤寂换来的。”他顿了顿,磕了下头,道:“醉饮天下酒,醒时游山川,天高海阔,草长莺飞,自由自在,儿臣,不愿换!”

半生孤寂一词震的明宣帝呼吸一窒,细想他的后半生,身侧之人,生生血脉无一不算计着他的皇位,身旁竟连一个能够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即便是此刻身有疾,也不敢让亲近之人随侍身边。

孤寂寒冷,殚精竭虑又要处处防备,权衡利弊还要荣辱不惊,喜怒不显。

明宣帝笑了声,对夏侯灵渊招招手,让人靠到他的床边,语气变得柔和怀念:“当年你的母亲也同你这样,高贵显赫说扔就扔,便是路边摊的小吃食她也吃的欢喜。”明宣帝拍了拍眼前的人的手,又问:“既然你不想着这个位置,那如今的皇子中,你觉得谁能堪此大任。”

夏侯灵渊低头不语,明宣帝自顾自说着。

“朕的这些儿子里,老大虽有谋略但目光短浅,老二是个好的,可天不佑他,他亦是心不在此,老五小十心术不正,不成气候,余下的......还小,不提也罢。”

他说了这么多,也就只有十一皇子夏侯澜未评价了,但夏侯灵渊也不提及,只安静的听着。

明宣帝又咳嗽几声,这次咳的有些很,他上前帮着轻拍着背,“父皇,唤太医来诊治一下吧。”

不用,明宣宣帝摆摆手,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说道:“不碍事,只是呛了点风气,不需唤太医。”

夏侯灵渊还想再劝,但看他那神色也就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他直起身子,站在一旁,明宣帝不开口,他也没说话,空气安静的仿佛凝滞了一般,静默沉闷,夏侯灵渊有预感,下面明宣帝要说的话很重要。

果然,半响过后,明宣帝低沉却十分有力的声音响起,“镇远侯府手握重兵,近些年来挟恩宠,大逆不道的事情做了不少,如今更是把野心打到了我夏侯氏的江山上,若是不能尽早的将其斩草除根,来日必祸害无穷,朕退位前会帮你解决了他......”

“父皇。”夏侯灵渊皱眉,“孩儿不愿——”

“朕知晓,但这夏侯氏的江山你要帮朕守着。”明宣帝又道:“行了,你退下吧,让常安送你回去吧。”

“......是。”

他走了几步,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递过去:“这是儿臣这次出使褚云给您带的小东西,母后和圆圆也有,早两天已经送过去了,您这份迟了些,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夏启却也稀少,您随意玩玩。”

说完,等明宣帝接了过去后,他便转身退出了太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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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金銮殿上,明宣帝下了圣旨,把关西将军的嫡亲妹妹指给了七王爷夏侯灵渊,这事朝臣没有太过惊讶,毕竟王爷没回国之时,朝中便有此风声了,至于当事人夏侯灵渊则是楞在了原地。

明宣帝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圣旨下了之后,直接就宣布退朝,回了勤政殿,夏侯灵渊跟着,想要再见明宣帝,却被常安挡在了殿门外。

他这下是真的不知道明宣帝在想什么了,无奈,只能先行回府,入夜,他一人去了方府。

昨夜皇帝单召他入宫一事无人知晓,故此他今夜的拜访让方庭之极为惊讶。

把人迎入书房,方夫人上了茶水打发走下人后便想退下,方庭之叫住她:“夫人,帮我叫灵均过来。”方夫人点头,然后去了西院书房,唤了洛青俞。

洛青俞恭恭敬敬的想把她迎进屋,方夫人摆手道:“老爷叫你去书房一趟,你快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见洛青俞欲走,她想了想又小声追加了一句:“青俞啊,老爷书房有贵人,切勿言辞锋锐,留下不好的印象。”

“是,谢师娘提醒。”

书房里,夏侯灵渊和方庭之说着闲话等着人,不一会儿,书房门就被敲响了,方庭之放下手中杯子:“进来。”

洛青俞进来后先向方庭之行了礼,又对夏侯灵渊行礼:“见过王爷。”

洛青俞是苏苏的朋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朋友,夏侯灵渊自然知道他,他笑着点点头。

两人不多说,切入主题,洛青渊坐在一旁,细细听着不言语,听到夏侯灵渊昨天被单独召进宫的时候他有些震惊,但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方庭之也大为震撼:“圣上就那般直接问您了?”

夏侯灵渊点头,皱眉又道:“本王已经拒绝了,父皇那意思应该也没有强硬的打算,为何今日金銮殿上还要指婚?”

方庭之不言,他看着夏侯灵渊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物种,眯着眼睛笑道:“想不到这皇家子弟中还有您这般的,稀奇,当真是稀奇呀。”

若论揣摩圣意,这夏启若说方庭之第二,那无人敢称第一了,即便是他也心悦诚服,夏侯灵渊等着方庭之的话,不想,方庭之没继续说,而是先问了一句洛青俞:“灵均啊,这事你如何看?”

洛青俞想站起身,被他伸手制止:“今晚你我二人不论师徒关系,你直言便是,没什么忌讳,王爷也不会苛责于你的。”

“是。”

洛青俞沉思片刻,然后开口道:“也许皇上是想借此试探其余几位皇子的心性,但这并不是假意为之,我认为皇上打算假戏真做,不是把这江山交到您手上,而是把这江山的选择权交到您手上。”

洛青俞说完便示意他结束了,夏侯灵渊对于那江山选择权的说法有些惊讶,其实他也有想过,但此事太过震撼,他便把这想法压在一旁,如今洛青俞也这样说,让他不得不把这个想法又拧了出来。

难道,父皇当真对母亲那般的——深情?以至于觉得愧疚他而把江山放在他手里?

方庭之叹气一声,夏侯灵渊和洛青俞的视线一齐转向他,他饮了口茶,没有否定洛青俞的话,缓缓道:“这指婚不但是试探别人还是为了给您一道护身符啊,只是臣下不解,圣上如今也才是不惑之年,怎会有这种阑珊之意? ”

夏侯灵渊看了方庭之一眼,还是没有把中毒的事情同他说。

他问:“本王不能娶关西将军府的姑娘,还望方大人支个招。”

方庭之摇头:“这对您有益,即便是没有感情,娶了放在后院,给予她权利便是,您又何故如此坚决的拒绝,伤圣上的心呢?”

见夏侯灵渊还想说什么,方庭之又言:“灵均说的很有道理,但臣以为皇上这也是为以后着想,现在的关西将军府是除却镇远侯府以外势力最大的,您以后若不即位,那这关西将军府便会成为新皇眼中的又一个‘镇远侯府’,此番也是想让二者相斗,削弱两方势力,所以,这指婚怕是不会那般轻易的退的。”

夏侯灵渊闻言有些愣住,他却是没想到这一点,只因他与言正私交甚好,知晓言正不是那般的人,故此没往那边想,但如今由方庭之说出来,他才意识到,他信言正,不意味着别人也会如他这般信任他,即使是日后当真是圆圆继承了那皇位,他也不能保证圆圆就能毫无顾忌的信任言正。

如此一来,若是他不同意娶亲,那关西将军府便也会成为父皇下手的对象,言正自不会同镇远侯府同流合污,但也因此他会腹背受敌。

确实是一步死局啊!

“我若是执意不同意这门婚事,方老可有法子缓和形势?”夏侯灵渊把他和言正私交甚笃的事情说了,然后又道:“我信他不会是第二个‘镇远侯府’”。

方庭之今晚可谓是彻底的又对夏启七王爷高看几分了,就算没有圣上那独厚的恩宠,眼前这人若是有意,如今这皇位怕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老天惯会戏弄人,偏他对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半点看不上,你说气人不气人?

“当真不能娶?”

“当真不能。”

方庭之喝了口茶:“那容老臣再多问一句,这皇位之事您打算插手吗?”

夏侯灵渊看他一眼:“自然要插手的。”

他也抿了口茶:“这皇位若是圆圆不喜欢,便只能给十一皇弟了。”顿了顿,他又轻笑一声:“不过,十一皇弟怕也是不想坐的。”

方庭之不知他和十一皇子的协议,闻言虽未把口中的茶喷出来,却也被呛到了,拍着胸口,猛咳几声,有些撕心裂肺之感。

而一旁的洛青俞已经麻木习惯了,他坐的端正,背靠椅背,双手也搭在椅把上,双脚实实在在的分开踏着地上,全身放松,面无表情,桌边的茶亦是一口未喝,所以即使再震惊,他也不会做出什么有损读书人风雅的事。

夏侯灵渊把十一皇子夏侯澜与圆圆的事又简略说了几句,又把他和夏侯澜的协议也大致说了一下,如此过了好半响才听缓过来的方庭之道:“那如您所言,十三皇子便是天命所归了,即是嫡子备受恩宠又得您二位兄长倾心相助,这皇位非他莫属,谁也夺去不得啊。”

夏侯灵渊皱眉:“可圆圆——”

“您的顾虑不存在,皇后娘娘既然被您说服,那她对十三皇子的教诲便是储君之道,娘娘是个明白人,一国之母,当知如何,况且,您所说的孤寂对他来说却是不存在的,有您还有皇后,还有那十一皇子,又何谈孤寂。”

翌日,夏侯灵渊又被常安挡在殿外,他只能转道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圆圆正玩着他买回来的藤球,玩的很是高兴,见他来了,又上来抱着他的腿要玩捡球的游戏。

夏侯灵渊摇摇头,“不玩,哥哥找母后有事,你自己先玩。”

“圆圆也有事,圆圆也有事。”小胖崽站起来张开手要抱,他最喜欢的哥哥还有母后要一起玩,还不带他,他不要,他也要有事和母后说。

“圆圆听话,”夏侯灵渊示意下人把人抱走,可惜小胖崽拽着他的衣服不撒手,抿着嘴,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夏侯灵渊挑眉,怎么他出使一趟褚云,这小胖崽变的爱哭了?

“不许哭。”他佯装冷脸,却不想话音刚落,小胖崽泪珠子就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嘴巴微张,哭出声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小胖崽哭,以往便是小胖崽刚出生时,也没在他面前哭过,总是在别人那里哭,看见了他便会扬起笑脸求抱,见人哭的这般委屈,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夏侯灵渊第一次有些无措,微微慌乱,他刚想俯下身抱起人,就见一双手比他还快,把小胖崽抢了去。

夏侯澜从国子监散学,刚走到慈宁宫外便听见了宝宝哭声,跑进来就看见宝宝拽着一个人的衣摆,哭的大声,满脸泪水。

他把人抱紧怀里,心疼的厉害,轻拍着小人儿的后背,小声安慰道:“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哥哥在这呢,宝宝不哭,不哭,哥哥在这呢。”

虽他面上急切的很,却还是耐住性子缓声安慰,许是也没遇到过小胖崽哭的这般厉害的时候,他抱着人来回走动,嘴里却也就来回那么两句安慰的话,再不懂其他的安慰的句子。

小胖崽见了他第三喜欢的人,哭声渐渐小了,他伸出白皙的小胖胳膊揽住夏侯澜的脖子,委委屈屈,断断续续的哭诉道:“大哥哥不......不喜......喜欢圆圆了,哇——”

夏侯澜来不及找罪魁祸首的麻烦,边替怀里的小人擦眼泪,边说道:“喜欢的,宝宝这么好,谁都喜欢,若是谁不喜欢,哥哥便去打到他喜欢。”说完亲了亲了小胖崽的脸,一脸的怜惜。

可能即将被打的夏侯灵渊:“......”

这都是些什么事?国子监就教会夏侯澜打架了?还让他这般公然的带坏小胖崽?

偏小胖崽听了夏侯澜的话,一下子止住了泪水,微微侧身,一手揽着人脖子,一手指向夏侯灵渊,语气期待又兴奋,显然是信了夏侯澜的话,:“大哥哥他不喜欢圆圆了,哥哥去打他,让他重新喜欢圆圆。”

夏侯灵渊险些被气笑了,两日里一直沉郁不佳的情绪也散去了不少,刚刚他怕他忽然出声,让夏侯澜的安慰前功尽弃,此番见小胖崽止住了泪水,也放下心来。

本以为夏侯澜就是说说,做个样子安慰小胖崽,没想到,他把小胖崽安稳的放在一旁,回首看自己时,眼神当真带上了凶意。

夏侯灵渊看了他一眼,又瞅瞅不远处拍着小胖手喊着“哥哥加油”的小胖崽,也不知道他在为谁呐喊助威呢。

他轻声道:“你这是——”

“你把宝宝惹哭了,”夏侯澜全身紧绷,微微躬身,做好了进攻的姿势,“我第一次看宝宝哭的这般伤心,该打。”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字数有点多,拖到了现在,抱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