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8)(1 / 1)

们正向着机场墙壁走去时,才连忙纠正了程遐的方向。

薄荧忽然扑哧笑了出来,她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你笑什么?”程遐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看不清她流出的眼泪。

“我开心才笑啊。”薄荧说。

如果她没有遭受过那些把她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伤害,她和程遐就会成为两条无法交集的平行线。

即使能够相遇,他不会注意到没有伤痕的她,她也不会靠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

她攒了毕生的幸运,原来是为了和他相爱,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再经历一次今天她经历的一切,浴火涅??

和他相遇。

和他相爱。

273、第 273 章

程遐在上京机场对薄荧大方示爱的新闻一出, 网上立即乱成了一锅粥,和薄荧相关的几个男明星微博都迎来了大波观光人潮。

最新微博日期为两个月前的时守桐首当其冲成为了观光团的第一站:

“女星果然最后都要嫁豪门, 抱抱小桐。”

“挺喜欢你们的,希望能好聚好散,也不枉我曾经磕过的那些糖。”

“不能挽回了吗?”

已集齐十二星座十二生肖的王牌好人林淮:

“林哥,薄荧恋爱啦!”

“你知道你的合作女主角里又双幸蝗送训チ寺穑坷洗蟾缜竽憬桓雠?笥寻桑≡僬庋?乙?晕?愕恼姘?轻笞永玻 ?br> “这次合作过的岑梦昭说你是个好人,恭喜林哥又收到一张好人卡。”

十分钟后, 林淮新微博:

“如果有一个人最应获得幸福, 那就是你薄荧祝福你。”

正在好莱坞拍大电影的李阳洲:

“狍子,世上最丑的女人恋爱了, 对象不是你,开心吗?”

“我第一次希望我的偶像找个他觉得丑的对象,我很害怕让狍子自己选人。”

“你再跟男人混在一起我就要认为你的真爱是林淮了。”

半小时后,李阳洲最新微博:“???”

因为和薄荧合作《祸国》而成为人气小生的杨卓:

“皇上!你的灼华跑啦!”

“皇上,别管那妖妃了, 臣妾已躺平。”

十五分钟后, 杨卓新微博:

“爱妃薄荧的幸福就是朕的幸福[流泪]”

神龙事件的当事人之一薛洋安:

“笑而不语。”

“笑而不语。”

“笑而不语。”

五分钟后,薛洋安最新微博:

“想死吗你们?”

吃瓜群众都渴望看到薄荧和程遐下一步的虐狗行动, 然而无论左等还是右等,这两人却像是失踪了一样, 在之后的三个月里再没有一点消息传出。

这三个月里, 薄荧和程遐一起环游了世界,他们走走停停,越走越慢, 直到程遐再也走不动了,他们停在了美国加利福利亚州的克利夫兰医学中心。

程遐的眼睛越来越坏,在入院后的第二个周就完全失明了。

“没关系,今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薄荧握着他瘦骨嶙峋的手时,声音是轻扬快乐的,她将毕生的演技都用在了这里,竭尽全力不被程遐看出异样。然而病床上的程遐还是将她轻轻拥进了怀里,在她耳边发出一声叹息:“……你在发抖。”

薄荧想要反驳,却在张开嘴的一瞬间又放弃了辩驳,她怕自己出口的不是话语,而是破碎的呜咽。

程遐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的颤抖平静下来后,轻声说:“帮我去叫余善齐来好吗?”

“……好。”

薄荧整理好自己的神态,若无其事地为他捏好被角,放轻脚步走出了vip病房。

她假装没有发现他故意支开她的用意。

假装没有听见背后传来的压抑咳嗽声。

假装没有看见每次偷偷藏在垃圾桶最下面的染血的纸巾。

假装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她的心在发痛,她的心在流血,她的心被撕成了一片一片,她仍吞下了所有呜咽,她还不能流泪,不能让泪水模糊了视野,她睁大了眼睛,只为将每一秒的他都深深地记在骨血里。

薄荧在医院的庭院里找到了余善齐,他坐在一棵大树下,紧皱着眉头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身旁的长椅上放着一叠文件。程遐的眼睛完全失明后,商业上的事情就交给了余善齐打理,薄荧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好抬起头来。

“进去吧,他找你。”薄荧轻声说。

余善齐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起身朝病房走去。

薄荧没有跟着回病房,而是走向了程遐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在宽敞安静的办公室里,名为乔治的医生拿出了程遐的脑核磁共振结果图:

“程先生的情况非常罕见。程先生每年都有接受健康体检,此前脑部的检查结果一直正常,直到去年十二月,程先生因持续头疼和恶心前往上京医院就医,经过检查,在视神经的交叉部位确诊了一个恶性肿瘤,此时肿瘤还是早期,但在二月的检查中,肿瘤就已经发展到晚期阶段,其扩散速度之快,是我从医二十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程先生现在频发的头疼、呕吐和鼻出血都是因为肿瘤已进入颅内压增高的晚期阶段,又因为肿瘤长在十分凶险的位置,且已生长得过大,手术切除的成功性微乎其微,所以程先生接受了我们的建议,采取了保守治疗的方案。”

“除了保守治疗外没有其他治疗方案了吗?”薄荧问。

“对程先生的情况来说,保守治疗是目前最适宜的治疗方案。”乔治说。

薄荧半晌没有说话。

乔治也没有催促,对患了恶性肿瘤的患者来说,“保守治疗”和“等死”一词没有什么本质不同,每个患者和患者家属要想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都需要不少时间。

他以为面前的美丽中国女人会像他见过的无数个陷在绝望中的家属一样痛哭流涕,然而薄荧只是轻声问:

“他还有多少时间?”

“从肿瘤目前的发展情况来看……”乔治顿了顿:“保守估计为一个月。”

“我明白了。”薄荧微笑起来:“谢谢您。”

当薄荧回到病房的时候,余善齐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对薄荧点了点头,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出了病房。

程遐半躺在病床上,脸上露着一丝疲色。

“你要睡一会吗?”薄荧走到他面前,柔声问道。

程遐摇了摇头:“我还不困。”

他伸出右手,触摸着那条他看不见的斜铺在病床上空的夕阳光带。在他脸上,露着一个淡淡的笑容。

“已经盛夏了。”他说:“那些鸢尾已经凋谢了吧。”

薄荧故作轻松地说:“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把花园改造成玻璃花房,种上一年四季都不会凋谢的花。”

“好。”程遐轻轻笑了笑。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结婚吧。”

“好。”

“婚后,我还要养一只猫,我要叫它白手套。”

“好。”

“我要去学做饭,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再也不要生病了。”

“好。”

薄荧每说一句,程遐就微笑着应一声好,直到薄荧一个字也说不下去,程遐依然微笑着。

他伸出手,摸索着擦去薄荧脸上汹涌无声的泪水,轻声说:“我走了以后,就忘了我吧。”

薄荧拼命摇头,这些日子积蓄在她心脏里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中流下,每一滴都沉重万分,这些沉重的眼泪像大海一样湮没了她,既哭不出声,也说不出话,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和她此刻的痛苦相同比拟,只要一想到现在这个和她说话的人,在一个月后或许就已消逝,薄荧的内心,就被一种肝肠寸断般的痛苦所充满。

“人生很长,比你想象得更长。你还会遇见很多人,就像你遇见了我一样,你一定也会遇见另一个人,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一个你一看见他,就会想要露出笑容的人。”

薄荧说不出话,只是泪流满面地不断摇头。

“薄荧。”他笑着说:“替我活下去。”

程遐反握住她的手,淡笑着说:“我会在这条路的尽头等你,不管多久都会等你。所以……不要急,这条路,你慢慢走。”

等薄荧平静下来,已经是一小时后。

她在洗手间里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后,拨通了王韬此前留给她的电话。

许久后,电话才被接了起来,手机里传出的,是一个彬彬有礼但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薄小姐。”

“请替我转达秦董事长,程遐患有晚期脑瘤,保守估计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薄荧没有作任何铺垫,开门见山地说出了重点。手机那端像是陷入了真空环境,半晌都没有传来丝毫声音。

“我们在克利夫兰医学中心。”薄荧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想为程遐做些什么,最后却发现,她能做的已经所剩无几。

秦昭远抵达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七点,薄荧看见他的时候,秦昭远面色如常,仿佛对程遐的身体情况一点也不知情,他的身边是俊美潇洒的秦焱,一看见薄荧,他的脸上就露出了狐疑和防备:“薄荧?你怎么在这儿?”

薄荧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秦昭远。

“带我去看看他吧。”秦昭远说。

薄荧点了点头,领着他向程遐的病房走去。

走到病房门口后,薄荧停住了脚步,为秦昭远打开了房门。秦昭远面色不改地跨进房间,这时才明白过来的秦焱则面色不定,犹豫片刻后,跟着秦昭远慢慢走了进去。

薄荧将空间留给秦家三人,她关上房门,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余善齐,顿了顿,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片刻后,余善齐神色复杂地说:“薄小姐,程总为你做了很多。”

“我知道。”薄荧说。

“……不,你不知道。”余善齐看着她,露出一抹哀伤的目光。

在薄荧反应过来之前,余善齐转过身,走远了。

病房内,坐在窗前的程遐听到开门声后回过了头:“薄荧?”

“是我。”秦昭远缓步走了过去。

听到声音的一瞬,程遐身体一顿,脸上柔和的表情迅速沉淀了下来,不过转瞬间,他又恢复成了逸博集团内常见的移动冰山。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生病了?”秦焱惊疑不定地看着窗边的程遐,他往程遐的方向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秦昭远和程遐两人:“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意坐吧,我眼睛不便,要做什么还请自便。”程遐说。

秦焱盯着程遐的双眼看了片刻,随即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秦昭远,发现对方面不改色,仿佛早已知晓。

“爸……”秦焱觉得自己头脑一片混乱,他希望从秦昭远那里得到解释,然而秦昭远自从踏入这间病房后,就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

“不必了,我很快就走。”秦昭远说。

程遐不言不语,没有神采的双眼平静地注视着秦昭远的方向。

“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母亲。”秦昭远说:“秦焱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274、第 274 章

秦焱如遭雷击, 呆呆地看着秦昭远:“什……么?”

秦昭远的视线依然笔直地看着程遐, 如果不是因为程遐的失明, 他这一生也许都不会有旁若无人地凝视程遐的机会, 他们是血缘上最亲近的人, 却又是相隔最遥远的人。他原本以为自己做了最正确的决定,他为程遐计划好了最无懈可击的未来, 然而这一切,却都因为无情的病魔而破碎了。

全都没有意义了。

“十四年前, 你因为钟娴宁的自杀一蹶不振, 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个人的世界,我给了你两年时间,甚至为你请了心理医生,但是你依然拒绝走出来接受现实。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会给你更多时间,但是你不是……你姓秦,你是逸博集团未来的继承人秦遐, 我交到你手里的,是一份足以引起圣人贪念的财富,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这份财富,珍宝就会变成灾厄,朋友会变成仇敌, 恋人会变成仇敌,家人会变成仇敌,欲戴王冠, 必承其重,在这个灯红酒绿又杀机四伏的世界里,不需要温情从你出生的那天起,你就注定比常人拥有更多,也会比常人失去更多。”

“你没有颓废下去的权利,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你还拥有这个身份的一天,你就必须站起来向前走去,如果你失去了继续前行的动力,那我就只能为你找一个使你不得不振奋起来的理由。”

“不要说了……”秦焱面色惨白地后退一步。

秦昭远无视秦焱惨白惶然的面庞,依旧定定地看着程遐:“秦焱就是那个理由,他即是激烈你重新站起来的冬风,也是淬炼你的那把烈火,他存在的意义……从始至终都止步于此。无论你敬爱我也好,憎恨我也罢,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真正重要的,是结果,是我的目的有没有达到。”

秦昭远沉声说:“如果我知道你在二十六岁这年就会死去,无论你是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还是变成一个喜爱吃喝嫖赌的纨绔,我都可以说只要你开心就好但是我不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

“所以我不后悔。即使时间倒退,我依然会鞭策着你前进,身为逸博集团的继承人,你可以病弱,但绝不可以软弱,软弱,会让你身边的人都化为豺狼,软弱,会成为一切不幸的开端。”

许久的沉默后,程遐声音沙哑地开口了:

“……这不是你随意操纵他人人生的理由。”

“当你有能力操纵他人人生的时候,也就有操纵他人人生的权利了。这是我原本准备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但是现在看来,你已经不需要了。”秦昭远无动于衷地说:“除此以外,你唯一的牵挂就是薄荧吧,那个你宁愿放弃所有也要选择的女人,我以逸博集团的名义承诺,在她的有生之年,逸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庇佑。”

秦昭远停了下来,他看着程遐,似乎在等程遐说话,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秦昭远那双常年被冰封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哀色,他沉默了片刻,嘴唇越抿越紧。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怎么会没有话想说,但是最后,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化为了无懈可击的冰冷,他最后一次,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程遐一眼,没有告别,没有劝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他走得四平八稳,一如往常地冷漠决绝,但当病房门在他身后合上之后,他眼前一黑,下意识地靠向了冰冷的墙壁,让他保持意识的是身体每一寸骨头处传来的剧痛,这些疼痛已伴随了他许多个日日夜夜,并将持续伴随下去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但是秦昭远却觉得,和他此刻胸腔深处传来的痛彻心扉比起来,肉体上的疼痛根本渺小至极。

他死命地握紧双手,咬紧牙缝,用另一种疼痛来和心灵的部分痛苦相抵消,他的面容上因此也呈现出一种压抑到极致,只剩下紧绷和冷硬的石膏人像般的怪异。

候在门外的王韬立即扶住了他。

“要叫医生吗?”王韬紧紧皱起眉头。

“不。”秦昭远从牙缝里挤出平直无波的声音:“……走吧。”

王韬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扶起秦昭远,慢慢朝医学中心大门走去。

他没有提起秦焱,因为他知道,这个名为“秦焱”的工具,已经于此刻开始,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在经过走廊的薄荧身边时,秦昭远停了下来。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肯用正眼打量薄荧,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半晌,严苛的目光似乎是在审视她究竟有什么独到之处让程遐执迷不悟。

薄荧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他的冷言冷语,没想到却听他冷冷说道:“有什么需要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薄荧一愣,还没回过神来,秦昭远就已经在王韬的搀扶下穿过她向外走了。

秦昭远知道这也许就是他和程遐两父子的最后一面,但是他没有回头,他强迫着自己不要回头。

短短二十六年的时间,他剥夺了程遐的太多感情,强迫程遐成为一台功能强大、完美匹配逸博的机器,而程遐的确达到了他的要求,面对他苛刻的要求,程遐从不撒娇,从不抱怨,总是能以绝对的理智去分析事物的利弊,坚韧不拔地去达成任务,在程遐二十六年间的人生里,唯一被打倒的一次,对手是他的母亲,唯一的一次任性,是秦焱来到秦家后,提出要改父姓为母姓。

如果他能早早预料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这一天,他会给程遐更多自由。他不会扔掉程遐小时候藏在书架背后的望远镜;不会故意带着秦焱出席正式聚会,让他一人落单在人群外承受各式各样的目光;他也会做一个好父亲,不求孩子成材,只要他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二十六年。

“爱不是战略决策,不需要事事都对……你从来不犯错误,只是因为你从未真正爱过一个人。”

钟娴宁在死之前曾经对他这么说过。

她是对的,他不懂什么叫爱,也不知道要怎么正确地去爱一个人,他用心谋划好的“正确”,在其他人的“感情”里无法通行,他是一个孤儿,而他成为孤儿的原因,是独自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被催债的黑社会用熨斗砸得头破血流,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七岁的他亲眼目睹了这场暴行,却躲在床板下没有出声,他所做的,只是在暴徒们离开后拨打了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冷静地诉述了事情的缘由。

他还记得警察局和医院里那些人异样的眼神,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是每个眼神都在指责他的冷血无情。

难道他就不伤心不害怕吗?

他当然伤心害怕了,可是伤心害怕有用吗?既然没有用,那么为什么还要将没有用的感情表现出来?

他不明白,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他以为钟娴宁会让他明白,可是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明白。

塞尔维亚的朝阳耀眼而炙热,秦昭远明明没有抬头直视太阳,却依然感到眼眶阵阵发热。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了钟娴宁最后那段时间里消瘦的面容。

“……这是正确的,但我不需要。”她冷冷说。

秦昭远站在医学中心大门处一动不动,他不走,王韬也不催促。

半晌后,秦昭远声音沙哑地开口:“对外宣布吧……秦焱只是我的养子。”

宽阔的病房里,秦焱低声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他越笑身体越低,那笑声也跟着越来越接近哭声。程遐默不作声地坐在窗前,没有焦点的眼眸望着秦焱的方向,神色复杂难以言喻。

秦焱捂着肚子,觉得自己刚刚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笑出眼泪呢?

这个笑话揭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世界上最残酷的答案为什么秦昭远对他浪荡荒唐的私生活视而不见,为什么秦昭远对程遐使用阴谋诡计十分反感,却容忍甚至默认他使用不光彩的伎俩妨碍程遐,为什么他在公司年会上穿得像是在夏威夷海滩,秦昭远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为什么程遐的衣领皱了,即使只是一个三人会议,秦昭远也会责备他衣冠不整为什么旁人都说他是秦昭远最宠爱的儿子,他却觉得如踩云端

因为他原本就是一颗注定会被抛弃的棋子啊。

“如你所愿……你赢了……彻彻底底的赢了。”秦焱抬头看向一直坐在窗边静默不语的程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的原因……原来是因为这样……”

程遐神色复杂,沉默不语。

“……我的人生,成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秦焱惨笑着,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秦焱离开后,薄荧走进安静下来的病房,在程遐面前蹲了下来,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为什么要叫他来?”程遐平静地问。

“我想在一切结束之前,为你做完一切我能做的事。”薄荧轻声说。

“永远的停止,在另一种意义上叫做永恒。”他的眼睛虽然没有光彩,但却是薄荧眼中最沉静惑人的宝石,薄荧握着他的手,低声说:“可是一个人的永恒太孤独了……”

“孤独也要活下去。虽然暂时会很痛苦,但是只要活下去,总会遇到好的事……就像我们相爱一样。”程遐冷酷俊美的五官因为神色中的深情而柔和下来:“……你遇到的好事太少,我总是想要为你安排好一切,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来,即使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我也希望你能看到更多这个世界的美好,感受更多的快乐和喜悦。”

薄荧喉头一涩,她刚刚张开口,程遐就侧过头压抑地咳了起来,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情况比以往更为凶猛严重,程遐的咳嗽声割破了房间内静谧美好的假象,黏稠赤红的鲜血从他苍白的指缝间流出,他意识到了这副画面会对薄荧造成的冲击和压力,立即更加背对过去,一边咳一边对薄荧断断续续地说:“没事……我马上就好……”

如果是往常,薄荧马上就会起身呼叫护士,但是她没有。

因为这不是往常。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要躲着我……你的每一面,我都想记在脑海里。”

薄荧拿起一旁的纸巾,等程遐咳完,擦掉他嘴上的血迹,然后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擦拭他手上的血迹。

她的神情宁静而沉着,炙热的眼泪却一滴一滴接连掉在他的手掌中,他的手指一颤,脸上闪过一丝哀痛。

“……你会后悔遇见我吗?”他问。

薄荧毫不犹豫,轻声但坚定地说:“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就是和你相遇。”

“这就足够了……”他笑了笑,似满足似低叹:“足够了。”

不够。

远远不够。她还想要和他一起渡过更多更多的时间,她还想要和他去更多地方,见更多景色,说更多话,还想要牵着他的手在海边散步,还想在风铃轻响的花园里弹琴给他听,还想抱紧他宽广的肩膀,抚摸他后背因她留下的伤痕。

“程遐、程遐……”

她轻轻抚摸他消瘦的面庞,口中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这个带有魔力,镌刻了她一生所有爱恋的名字。

“我在,”他睁开发红的眼睛:“我一直都在。”

薄荧的眼泪源源不断地落下,说来也奇怪,她这一生的眼泪,大多都是在程遐眼前落下。

“你要答应我,下辈子早一点找到我,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和你,你要赔我一次白头到老”

“……好。”

“不许再让我难过,不许再对我冷脸”

“好。”

“不许再把我推给别人”

“好。”

程遐哽咽着,答应了她的每一个要求。

薄荧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说:“我很自卑,也很胆小,所以即使我们暂时分开了,你也不要忘记我不要时时想起我,但也不要忘记我,开心的时候不要想起我,难过的时候也不要想起我,在你百无聊赖的时候拿出一分钟来想想我……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回忆,不要忘记世上曾有一个人,非常非常地爱着你……”

程遐愣了愣,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她的话有些违和,但在他找出其中的违和之处前,薄荧已经松开了他的手。

“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她站起身,快步向病房外走去。

“薄荧!”

程遐忽然喊道,当他听到薄荧停下脚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到要说什么。

停顿片刻后,他说:“……早点回来。”

薄荧笑了,窗外的日光照耀在她遍布泪水的脸上,好似照在一颗璀璨生辉的钻石上。

“好。”

她转过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她叫薄荧。

她的心上人是天下最冷酷也最温柔的人。

希望他能健康快乐地过完这一生,是她最大最后的愿望。

“你的愿望……我听到了。”

风铃声响,即是开始,也是结束。

275、摘星(一)

北树镇的冬天永远比别的地方更漫长,而薄荧的冬天永远比别人的更寒冷。

单薄的旧衣裳、饭多菜少的餐盘、不怀好意的目光、恶毒的流言、刺骨的冷水气球, 每一样, 都在日复一日地削弱她的心灵。

薄荧在十三岁的冬天遇到的唯一温暖, 大概就是一只浑身漆黑、双脚雪白的小猫了。

她在放学路上的超市门口捡到了它,又把无家可归又奄奄一息的小猫带回了福利院,拜托她唯一可以拜托的人照料它。

薄荧把这只小猫取名为白手套, 看着它一天天健康活跃起来,比任何人都依赖亲近自己, 她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惴惴不安的内心也像是找到了可以落脚的树枝, 她被如此明显的需要着, 尽管对方是一只猫。

北树镇的冬天太寒冷, 但是只要婆婆和白手套还在,薄荧就觉得自己能够坚持下去。

一天天坚持下去, 总会看见光, 总会遇见很好的事——婆婆这样告诉她, 她也这样催眠自己。每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觉得活着如此艰难的时候,她就会想起她在医院里挣扎的那些日夜, 只要真正走过鬼门关的人才明白那种恐惧, 求生的本能会盖过所有痛苦,病痛的折磨和对死亡的恐惧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血液里,不论遇到什么事,不论多么没有尊严,她都要活下去, 面目全非地活下去。

从十二月开始,福利院的孩子们就开始频繁讨论各大卫视新鲜出炉的跨年晚会明星名单,到了学校里,学校的同学们也大多心不在焉,课间的时候,其他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他们喜欢的明星跨年夜会参加哪一场晚会,薄荧则留在座位上复习上一节课的内容,她一边默读着课本,一边计划着今晚趁福利院的大家聚在活动室看晚会的时候偷偷去看白手套。

她不想看见陈厚,他别有深意的目光让她觉得恶心,但是有时候,她又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祈求他的帮助。

因为整个福利院里,不论居心,愿意向她伸出援手的也只有陈厚了。所以在她询问陈厚是否会离开福利院回户海的时候,她的心情是忐忑复杂的,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既失望又有些庆幸。

这棵树上缠绕着荆棘,靠近就会被刺伤,即使如此,它至少还可以暂时依靠。

薄荧正在想入非非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运动t恤的曾道明冲进了教室,兴奋万分地跑到薄荧身后的座位上,不要命地拍醒了正在睡觉的李魏昂:

“别睡了!快起来,出大事了!”

曾道明的声音不加遮掩,一个教室的目光几乎都朝他望了过去,薄荧不敢回头直接看向两人,却也和许多人一样竖起了耳朵。

“你发什么病——”李魏昂睡意朦胧又带着怒意的声音刚刚响起,曾道明就扬声说:“赵泉和六年级的转学生打起来了!我擦,你没看见简直是毕生损失,太精彩了!”

赵泉是薄荧的班主任,平时教的是语文,虽然他不苟言笑又严厉,但总的来说,还算是一位称职的老师,更何况是自己班级的老师,薄荧闻言虽然面不改色,但心里对那名和赵泉起了冲突的转校生已经有了些坏的印象,而身后的曾道明和其他成绩不好常被批评惩罚的学生们则不约而同地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大声交谈了起来:

“赵泉这种人早就该被打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等着看,明年毕业的时候我不堵着打他一顿,老子就不姓曾。”曾道明大声说。

“赵泉和打他的那个学生现在在哪儿?”李魏昂问。

“都在教导处呢,关着门对骂,可精彩了!”曾道明说。

“对骂?”一名男生十分感兴趣地问:“骂的什么?”

“赵泉说转学生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要翻天啦,转学生就说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获得他的尊敬——”

曾道明话没说完,教室里就发出一阵爆笑,问话的男学生平时也是被赵泉耳提面命的类型,闻言一副大出恶气的样子,大声叫好。

而另一些女生的议论焦点则在另一件事上:

“那个六年级的转学生你们看见了吗?”

“人非常高,比我们班好多男生都高,又白又帅,穿的全是耐克和阿迪。”

“他说普通话,特别好听,哎,我从没听见谁说话那么好听过。”

“大城市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和他比起来,我们镇的男生太难看了。”

“你说什么呢,我们班的李魏昂不是很帅么,人家还是校帅呢——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也不是我们镇的人,听说他爸是上京的高官,不要他和他妈了,他妈才带着他回了这里。”

“我听说转校生也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才来的这里。”

“喂喂,放学我们要不要去堵那个转校生?”

“六年级的小学生你都下得了手?”

“你别想多了,我只是想认个弟弟,再说了——他看起来一点不像六年级的小学生!”

几个涂着劣质睫毛膏的女生嘻嘻哈哈地倒在一起笑闹。

薄荧在心里为无人关心的赵泉感到一丝悲哀,所幸上课铃声响了起来,兴奋的学生们逐渐停止了讲话,陆陆续续回归座位。

半天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随着下课铃响,学生们一哄而散,热热闹闹地结伴回家吃午饭,而薄荧也第一时间拿起自己的书包,混在人群里快步朝外走去。

福利院离学校有步行一小时的距离,为了节约时间,福利院给读书的孩子们每天中午准备了一个便当,屈瑶梅喜欢带着人在操场吃便当,而薄荧就要在她来到操场之前赶快离开学校。

很顺利的,薄荧离开了北树学校。跨出学校铁门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她提了提书包带子,向着北树公园迈出了脚步。

来到北树公园后,薄荧习惯性地往东南角走去,那里有北树公园最壮硕古老的一棵雪松树,即使在寒冬的岁末,坚韧不拔的雪松依旧翠绿如旧,但是刚刚迈出一步,她就犹疑地停下了脚步。

她脸上的伤还没有消,甚至嘴角的伤口都还时不时地会流出鲜血,曲瑶梅恶毒的笑容和李魏昂仓皇的表情像是默片,不断交替着在她脑海里闪现。

她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薄荧最后在公园角落里的一棵大树背后坐了下来,她打开书包,拿出了福利院给她准备的不锈钢饭盒。

饭盒里有一大半白米饭,几根菜叶,几点肉沫,其余的大多是今年夏天福利院孩子们一起参与了制作的凉拌萝卜干,薄荧知道其他孩子的饭盒里恐怕不是这样,但她每次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接受着现状。

只要坚持下去,一切总会好的,她会长大,总有一天会带着白手套离开北树镇,再也不回来。

正当她慢慢吃着清汤寡水的午饭时,身后的青石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薄荧没有在意,然而脚步声的主人却没有像薄荧想象的那样路过,而是一路朝着雪松背后而来。

薄荧诧异地抬起头,正好撞进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眸里。

那是一个单肩背着书包的少年,面容稚嫩,个子很高,又白又瘦,看上去干干净净,身上的气质和北树镇的孩子们截然不同,不费吹灰之力,薄荧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的吃惊还没有结束,因为少年竟然一声不吭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薄荧看着他打开书包,从里面一个接一个地拿出以一人份便当来说菜式和数量都有些过于丰盛的塑料饭盒摆在地上。

虽然薄荧是先来的,但是她已经习惯了退让,看着少年准备在这里吃饭,她默默地关上不锈钢饭盒,提着书包站了起来。

少年立即停下动作:“你去哪儿?”

薄荧愣住了,少年的耳朵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起来,但他依然执拗地直视着薄荧的双眼。

“你为什么要走?”他又问。

薄荧不由想起上午在班上听到的谈话,他的声音的确很好听,说着斯斯文文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和学校里说着北树镇方言的男生们截然不同。

“我留在这里会打扰你。”薄荧礼貌地笑了笑。

然后她看见继耳朵之后,少年的脸也肉眼可见地迅速红了起来。

她不是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在她刚来北树镇的时候,北树镇的人和少年一样,将对她的怜爱和喜欢昭然若揭地表现在脸上,可是后来,当她的身世慢慢在镇上传开后,当越来越多的人将她和不详、诅咒等词语联系起来之后,友善的目光变成了怀疑,怀疑又变成防备,防备最后又成了厌恶。

这个转校生,最后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

环境会让所有人都同化。

“不会。”他闷声说,有些局促地盘起腿:“……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薄荧在他身边不远坐了下来。

巨大的雪松树冠遮住天上的云朵,一只不知名的鸟雀飞了过来停在雪松树枝上,下一刻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你吃这些——”他打开一个个饭盒盖,全部推到了薄荧面前:“一定比萝卜干好吃。”

色泽鲜艳、香气扑鼻的番茄炒蛋、清炒西葫芦、甜椒炒肉丝勾动了薄荧的馋虫,但同时被触动的,还有她敏感的自尊心。

薄荧默默抱紧了她寡淡可怜的饭盒,开始后悔留下来的决定。

“我妈的手艺还不错,你尝尝吧。”少年没有意识到薄荧的难堪,不由分说地夹了一大筷番茄炒蛋到薄荧的饭盒里。

薄荧夹着米饭小小地吃了一口,番茄的酸甜和鸡蛋的香味在她口腔里蔓延,薄荧还在慢慢咀嚼的时候,少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

薄荧点了点头,咽下饭菜:“好吃……谢谢。”

明明只是随口的一句赞叹,少年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赞赏一样,在那一刻露出灿烂的笑容。

天空里只有灰扑扑的云层,然而薄荧却觉得阳光穿破了云层,那些看不见的阳光跳跃在少年稚嫩的脸上,小小的梨涡里,将他整个人都照亮了,这个笑容像小婴儿柔软的一拳,真真切切地捶在她的心上,让她心房颤栗。

那些刚刚产生不久的偏见,在这个笑容下烟消云散。

少年高兴地笑着:“我叫时守桐,上个星期刚刚转到你们学校,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薄荧已经预见少年在了解她身世后的反应,但是她依旧无法拒绝。

当溺水的人看见一根稻草,即使明知那是稻草,求生的本能还是会让她不由自主伸手抓住。

她尽力露出最友善柔软的微笑,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却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她隐瞒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我叫僰昭。”

276、摘星(二)

自那天相遇之后,薄荧上学的每天中午都能在那棵树下看见时守桐, 他总是带着不重样的双人份的菜, 一脸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和说不完的新鲜话题在树下等她。

薄荧从他口中得知,他是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才搬来了北树镇,也从他口中得知, 在他邀请薄荧一起吃饭之前,他就已经在北树公园里多次见到她一人吃饭的样子, 虽然时守桐没有明说他的救济行为, 但是每次都是两人份的便当盒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于他的善意和同情, 薄荧没有戳破。

她已经太久没有遇到会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即使是同情也好, 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 愿意坐在她的身边听她说话, 愿意对她露出笑脸,愿意将她当做友人。

时守桐将她当做可以信任的人,对她毫无保留地倾诉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他告诉薄荧自己家里那台新电视总是闪雪花, 是因为有一天他不小心将可乐泼到了散热口上,他告诉薄荧那次和赵泉动手,是因为赵泉当着全班同学面讽刺他成绩差,“上京再好的教育资源也救不了你”。薄荧甚至知道了时守桐在上一个小学最好的朋友的名字,而她越来越了解时守桐, 她就越来越不安羞愧。

因为她是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敢坦白的人。

“今天我听同学说我们学校有个叫薄荧的孤儿,她的父母是亲兄妹,凡是和她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倒霉,那是真的吗?”

她用微笑含混了过去。她的微笑是轻薄的,用恐惧打底,好像天上的流云,风一动就散了。

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是偷来的,薄荧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害怕被上天发现收回。

她的运气一向很差,她明白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时守桐迟早会发现北树镇没有僰昭,有的只是被视为禁忌的薄荧。

她只是希望那一天能迟些到来,然而就像任何一次一样,她的愿望依然没有被上天听见,又或者听见了——只是每次听见她愿望的都是恶魔。

一周后,薄荧在下午放学的时候被屈瑶梅带着人堵在了操场。

“上次被你跑了,这次你就别想轻松过关了。”屈瑶梅狞笑着说:“你今天必须当着所有人说清楚,你和陈厚是什么关系。”

薄荧不安地用余光扫视目之所及的人群,试图找到脱身的方法:“……当然是孤儿和护工的关系。”

“你哄鬼吧?”屈瑶梅憎恶地、嫉妒地盯着薄荧,充满恶意的目光有如实质,狠狠戳在薄荧的脸上:“你就是个撒谎精、扫把星、狐狸精、狗杂种——”

一句一句,屈瑶梅的诅咒重重砸在薄荧心上,将她的心灵砸得支离破碎。

薄荧的周围有很多人,除了一脸恶意的屈瑶梅和其同伙、还有装作什么也看不见的学校老师、聚在附近掩口而笑、指指点点的同校学生——薄荧孤零零一人站在他们之中,被看不见的海水覆盖了头顶,夺走了所有氧气。

这就是她的人生。

日复一年地被厌恶,被否定,被排斥。她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她不知道。未来的光在哪里,她一丝一毫都看不到。她只是想要活下去,机械地跟着生存本能,挣扎着活下去。

因为一个人太孤独了,所以她不想死去。

她害怕一切就此结束,害怕没完没了的寂静,害怕一望无际的黑暗。

即使毫无尊严,如同火山口边生存的管状虫一样,她也要活下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还有意见?”

屈瑶梅嫌恶地眯了眯眼,抬起肥壮的大腿猛地踹了薄荧一脚。

那一脚踹在薄荧左大腿上,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裤子上多了一个沾着泥土的明晃晃的大脚印,屈瑶梅的跟班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薄荧沉默地站在原地,黏稠的黑色海水里无声无息地涌动着波浪。

她不是没有向外界求救过。

一开始,老师们会出手制止,然后孩子们就会收敛一段时间,等到事态平息后再固态萌发,当孩子们对施恶行为开始习以为常,老师们的言语制止也就越来越没有效力,往往是上午她刚刚求助老师,下午就会迎来更激烈的报复。当她的求助次数越来越频繁后,老师们的回应也越来越敷衍,在她多次向赵泉和其他老师寻求帮助未果后,其中一个老师皱着眉头这么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他们不去欺负别的人,偏偏要来欺负你呢?”

是啊,为什么他们不去欺负别的人,偏偏要来欺负她呢?

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遭遇这一切的人——偏偏是她呢?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良的人最后总会得到幸福。”婆婆一遍遍地教导她。

她应该做个善良的人。

可是她一直浸泡在黑色的恶意里,她的心也渐渐染上黑色。

“你……”薄荧直直地看着屈瑶梅。

“你想说什么?”屈瑶梅皱起眉。

“你怎么……”

就像她无数次质问薄荧的问题一样,薄荧也想问问她。

你怎么不去死。

你死了就好了。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去死?

“僰昭!”

一声惊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薄荧的心如同缀着铅块,垂直往下落去。

单肩背着书包的时守桐拨开人群,快步走到她身边。明明比她还低两个年级,但时守桐已经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还要高,在一群或矮或胖,或黑或脏的县城男孩里,又白又高的时守桐如同鹤立鸡群,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说她是僰昭?”屈瑶梅紧紧皱起眉,随即又迅速舒展开,她转头看向薄荧,对她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改名了,薄荧?”

屈瑶梅的跟班跟着起哄道:“这是你的艺名吗?你出道啦,薄荧?”

“我就说你是狐狸精,走到哪里都勾人,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完了!”

屈瑶梅举起手,狠狠挥向薄荧。

在薄荧的眼中,和屈瑶梅的手掌同时放大的还有时守桐震惊的脸。

即使她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掩藏,恶魔还是发现了她的秘密。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不应该很受欢迎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学校听说过你?”时守桐曾问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好看的人就会受欢迎?”薄荧问。

时守桐皱起眉,苦恼地想了许久,然后说:“……不知道,就是因为好看吧。喜欢好看的东西,不是人的本能吗?”

“可是,究竟什么样的人是‘好看’的呢?”薄荧低头揉搓着手中的草茎,在时守桐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双眼皮是好看的,肿泡眼是难看的;高鼻梁是好看的,大鼻子是难看的;苗条是好看的,肥硕是难看的……可是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下大多数人制定出的规则。”

“文化环境?”时守桐露出茫然的表情。

薄荧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简单来说就是,当大多数人喜欢肿泡眼、大鼻子的时候,肿泡眼和大鼻子就是好看的,当大多数人厌恶双眼皮、高鼻梁的时候,那么双眼皮、高鼻梁也是难看的。人和事物一开始都是没有美丑之分的,定义美丑的,是集体里的大多数群体,即使一开始你抱着不同意见,但为了融入这个集体,你就不得不转变为和他们同样的观感。”

看着时守桐半知半解的表情,薄荧低声说:“现在不懂没关系,因为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了。”

薄荧无视屈瑶梅扇来的手掌,直直地看着时守桐。

……你现在,已经明白了吧。

一声响彻操场的惨叫。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踉跄后退的不是薄荧,而是屈瑶梅。

在千钧一发之际,时守桐将背后的书包砸向屈瑶梅,装着课本的书包重重砸到屈瑶梅脸上,比壮硕的屈瑶梅还高上一头的时守桐一脚将她踹倒,一言不发,脸色可怕地一脚接一脚狠狠踢在屈瑶梅的脸上。

数声害怕的尖叫从围观的人群里发出,有人飞奔着跑向了离得最近的老师。

屈瑶梅身边的跟班们一开始被时守桐杀人般的气势吓到,直到暴怒的屈瑶梅从地上爬起,和时守桐凶狠地扭打在一起后,几人才大梦初醒般扑了上去帮忙。

“干什么——干什么!快住手!”在此之前一直身在操场却两耳不闻身边事、对屈瑶梅欺凌薄荧视而不见的体育老师见事情闹大,不得不走了过来遏制事态继续恶化。

面对老师的制止,时守桐不仅没有收手,反而更加凶狠起来,屈瑶梅的跟班们手脚并用地殴打他,而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就像魔怔了一样,眼里只看得见面目全非的屈瑶梅,不管屈瑶梅的跟班对他是踹腹还是捶头,他都好像毫无感觉,他目不转睛地瞪着屈瑶梅,拳头一下没停。

当体育老师好不容易分开打成一团的几人时,时守桐全身都沾满地上的砂石,这些灰尘粘在他眼角的血迹上,灰红灰红一片,屈瑶梅看起来比他更惨,头发乱得像一个鸡窝,脸上和衣服上都是时守桐踩上去的脚印,她仰着下巴以控制汹涌下流的鼻血,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时守桐。

“你们怎么回事!屈瑶梅,两天不打架你就皮痒吧?还有你,你是怎么回事,打架打上瘾了吗?!”体育老师对两个肇事者怒吼。

屈瑶梅扭着头气喘如牛,从她的表情里看,显然对老师的威吓不屑一顾,而另一人,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体育老师说了什么。

他直直地看着人群中怔住不动的薄荧,垂在腿边的双手染着血迹,稚嫩的脸庞上露着无所畏惧的勇气。

“不要小看我。”他说。

体育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大怒:“你还翻天了是吧?!把你的家长马上叫来!”

时守桐置若未闻,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怔住的薄荧:“别人说什么、放什么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即使当着镇上所有人的面,我也这么说。”

对着薄荧湿润黑亮的双眼,时守桐说:

“不要小看我——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认识时守桐,是薄荧有生以来最幸运的事。

一缕阳光照进了她黑暗的世界。

薄荧十三岁的时候,十一岁的时守桐当着目瞪口呆的众人信誓旦旦地承诺“我和那些人不一样”;薄荧十四岁的时候,十二岁的时守桐凭借着和屈瑶梅团体的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已经成为北树镇仅次于李魏昂、屈瑶梅的著名刺头;薄荧十五岁的时候,十三岁的时守桐在等薄荧放学的时候因为和李魏昂起了言语冲突,在走廊上当着赵泉的面就大打出手,事后被赵泉请来学校的时父当着薄荧的面,脸色铁青地威胁他要是再和薄荧来往,就让他一个人转回原来的学校,对此,时守桐的回应是:“腿长在我身上,你把我送到打包扔到北极去我也能走着回来。”

薄荧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不管外界的环境是炎热还是寒冷,时守桐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步调,坚信着自己的想法,他不屑撒谎,鄙夷软弱,蔑视权威,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他都毫不在意。

对有的人来说,时守桐的性格或许过于尖锐、自我,但是对如履薄冰的薄荧来说,时守桐就是她即将溺亡前出现在眼前的那根救命绳索。

她紧紧地、紧紧地将这根救命绳索攥在手里。

薄荧十六岁的时候,终于获得了住校的权利,因为她远近闻名的名声,没有人愿意和她住一间寝室,她被安排到了宿舍楼最窄最旧的一间寝室里单独住,十四岁的时守桐取代转学去上京的李魏昂成为北树镇新一届的“扛把子”,整合了初中部的时守桐和称霸高中部的屈瑶梅之间因为势均力敌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即使薄荧再和屈瑶梅狭路相逢,她也不必远远逃开了,除了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屈瑶梅不能做任何事。

薄荧十七岁的时候,十五岁的时守桐越长越高,越长越俊,在其他人面前,他是叛逆不羁、无所畏惧的问题学生,在薄荧面前,他依然还是第一次相遇时的那个十一岁孩子,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笑起来的时候梨涡里盛满阳光。

在薄荧高考完的那一天,时守桐顺着外墙的管道爬上了女生宿舍的四楼,在皎洁月光下敲开了薄荧的窗户。

“你该更新对我的印象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他低下头,轻而易举地吻上薄荧的嘴唇。

277、笼中鸟(一)

在薄荧和傅沛令结婚三周年的一周前,她收到了一封隐藏了号码的手机短信。

短信声响的时候, 她提着装有新鲜食材的超市口袋刚刚走进家门, 当她准备好双人早餐, 终于有时间拿起手机的时候,手机屏幕上亮着一条微博娱乐的最新推送以及数个未接来电记录:

“名侦探曾施目击傅沛令夜宿选美冠军谢雅琪住处。身为明钟集团主席、汇力集团董事长的傅沛令和三料影后薄荧于年少时结缘,在薄荧丑闻缠身的低谷期间, 傅沛令不离不弃伴其左右,终于两年后抱得美人归, 被大众誉为现实版的王子和灰姑娘, 当时轰动半个商界和娱乐圈的“世纪婚礼”至今还令人历历在目, 难道今日就要童话破碎?”

而那条短信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有一扇窗帘拉了一半的窗户,一间卧室内景, 以及两个靠在一起熟睡的人。

在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机上那张高清到纤毫毕现的照片时, 穿着宽松t恤和中裤的傅沛令一脸宿醉的疲惫, 一边皱眉揉着太阳穴一边从卧室里走出。

他看着坐在桌前的薄荧,声音里带着起床不久特有的沙哑:“我头疼,家里有解酒片吗?”

薄荧手指往上滑动, 一条条或关切或幸灾乐祸的评论从她眼中闪过, 她面色平静地看着手机:“昨晚你几点回来的?”

“你睡了回来的。”傅沛令说:“没有解酒片吗?”

薄荧依然头也不抬地看着手机:“和谁在一起?”

“吴旭彬和涂鸣他们。”傅沛令走到薄荧身后,两手放到她的肩上,弯下腰向薄荧靠近。

在他的唇碰到她的面颊之前,薄荧就皱眉躲开了。

傅沛令的眉头皱得比她还深:“大早上的你怎么了?”

“昨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会早些回家。”薄荧冷冷说。

“我说尽量。”傅沛令绕到她对面坐了下来:“昨晚有一个很重要的商业饭局, 吴旭彬搭的线,后来我醉得有些厉害,就在外面休息了一会,我一直记得你在家等我,酒醒后就马上回家了。”

“让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接下来这几天我都在家陪你。下周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端起桌子的高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的牛奶:“你想好今年怎么庆祝了吗?”

“良心发作了?”薄荧的嘴角嘲讽地提了提。

“别阴阳怪气地和我说话。”傅沛令再次皱起眉,他放下牛奶杯,伸手去拿盘子里鲜红饱满的圣女果:“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我以为你已经熟悉我的说话方式了。”薄荧微笑着在傅沛令拿到是圣女果的前一秒抽走了盘子:“我看你没什么胃口,别勉强自己吃了。”

在傅沛令愣神的时候,薄荧动作迅速地撤走了傅沛令面前的牛奶、水果和市售三明治,然后在他的目瞪口呆中,把所有食物一股脑地丢进了垃圾桶。

“你干什么?!”傅沛令又惊又怒。

薄荧视若未闻地走进卧室,十几分钟后,她提着挎包走了出来。

傅沛令原本面沉如水地坐在餐桌前,看见外出装扮的薄荧后不禁站了起来:“你去哪儿?”

“出去。”

“去哪儿?”傅沛令问。

薄荧没理他,扶着玄关处的鞋柜自顾自地换鞋。

“什么时候回来?”傅沛令向着玄关走了过来,面色更沉。

“不知道。”

“我中午吃什么?”

薄荧站起身,转头看向傅沛令,冷冷笑道:“昨晚在哪儿使的力就去哪儿要饭吃吧。”

薄荧来到大风演绎的时候,所经之处无不是被人瞩目。

“快看,是薄荧……”

“真惨,好好的影后不当,非要息影当金丝雀……呵,男人的话能信吗?”

“我记得谢雅琪就是那个凭自己长得和薄荧有几分像,不停发撞脸通稿蹭热度的女人吧?真不要脸,谢雅琪真实的年龄实际比薄荧还大两岁,也好意思到处发通稿说自己是‘小薄荧’。”

“傅沛令放着薄荧不要,去睡一个低配版,我看是疯了吧?”

“鸡腿再好吃吃久了也会腻,改吃屎也要换换口味,这就是男人。”

“嘘——别说了。”

薄荧无视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同情的目光,一脸平静地乘坐电梯来到了三楼。在踏出电梯的时候,走廊两边熟悉又陌生的星光墙让薄荧生出一丝沧海桑田的恍惚,她看着墙上一张张或高冷或亲切的脸,不由自主慢下了脚步。

曾几何时,她是其中最灿烂最显眼的一个,然而现在这张墙上已经没有了她的人像,取代了她位置的是如今被誉为亚洲流行天王的银发青年,青年神色冷峻,右耳一枚银色的星型耳钉,拢成塔状的双手骨节分明,数枚造型各异的镂空戒指在他纤长的手指上泛着冷冽的光。

“你后悔了吗?”一个声音在身旁轻轻响起。

薄荧没有侧头,也知道身边站的是她曾经的经纪人。

她淡淡笑了笑:“你指什么?”

“所有。”梁平说:“你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国内里程碑式的艺人,可以将你的名字写遍世界各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困在一栋豪宅里,每每被狗仔拍到都是现身超市……最后还不得不和别的女人抢一个男人。”

薄荧笑了笑,低声说:“我选择的路,从不后悔。”

梁平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次你来是为了什么?查谢雅琪的事?”

“就算我不查,也有人会把她的底细给查个一清二楚。”薄荧说。

“那你是为了什么事?”

薄荧这次过了半晌,才回答他:“……没有事,就不能来吗?”

她的目光重新移回光鲜璀璨的星光墙:“不论你相不相信……在这种时候,除了这里……我想不到别的可去的地方了。”

梁平一时无话,他看着面容平静却依然让他感到一丝落寞的薄荧,低声说道:“回来吧……你知道,只要你点个头,你随手都可以回来。”

“……谢谢,但是算了。”薄荧轻声说:“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不觉得。”梁平说。

薄荧没有辩解,她淡淡地笑了笑。

“别站在这里了,到我办公室说吧。”梁平说。

“我要走了。”薄荧抬起头,对他笑了笑:“今晚十点我会在新中心十六楼的夜樱酒吧,让你旗下最需热度的艺人来陪我喝酒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薄荧笑着说:“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

薄荧说完,转身向来时的路走了过去,梁平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在一股不可理喻的心酸中忍不住喊了出来:“你放弃一切,难道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那天你和傅沛令单独留在会所包间里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当你出来后,一切就都变了?!”

薄荧的背影一顿,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但是梁平听到了一声轻笑。

“梁哥,再见到你很高兴。”

她举起手,轻快地挥了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人们每每盘点上京的豪宅,除了那些众所皆知的四合院外,都不得不提到上京唯一坐拥三山二湖景观的荧宫,关于该项目的公开信息非常之少,人们最开始只知道这是仅有十八栋的天价别墅,每栋都配温泉入户,去年“楼王”就以保守估计7亿的价格在大众面前刷了回脸,但是荧宫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天价“楼王”,而是其中牵扯豪门和娱乐圈的一段感情八卦。

据说这块地皮四十年前就被当时就任明钟集团董事长的傅显年买下,传到孙子的傅沛令手里后,傅沛令二话不说就地推翻了老子原定的高端酒店式公寓企划,在上面建起了上京最好的低密度纯独立别墅区——没有之一,一开始人们没有意识到“荧宫”这个名字和薄荧有什么关系,直到傅沛令和薄荧大婚后,薄荧以女主人身份入住了荧宫的“楼王”,人们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出现代版的金屋藏娇。

现在,在这栋房价已不可估量的“楼王”里,正满溢着危险的低气压。傅沛令和吴旭彬一言不发地分别坐在一条沙发上,两人都沉着脸,一声关门声,涂鸣赶着一个面色紧张,还没走近就已经露怯的女人走进了客厅。

涂鸣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女人却不敢坐,她站立难安地陷在几道冷冷的视线里,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自己最熟悉的人,她希望能帮自己说几句话的人,却只是面色平静地望着地面。

傅沛令面色冰冷,厌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昨晚他头疼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时,根据成年人的情景联想,他以为自己喝酒误事,在不清醒的时候做了对不起薄荧的事,慌乱之下,他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确认就匆匆穿起衣服离开了,傅沛令怀着满腹的忐忑和侥幸心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回到家中,他以为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掩藏好这次意外,直到今天从电脑上看到新闻报道和对方的照片,他才明白自己早就跌进了一个蓄谋了多时的陷阱里。

“傻站着干什么,你想俯视我们几个?”涂鸣说。

女人犹豫地走向吴旭彬所在的沙发,想要在角落坐下,在她即将落座的瞬间,傅沛令声音冰冷地开口:“谁允许你坐了?”

“可是……”女人无措地看向涂鸣,涂鸣笑嘻嘻地看着她:“别看我,我只是让你别傻站着。”

女人离沙发只有一厘米距离的屁股只有抬了起来,她刚刚站直,傅沛令又说:“我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的看我,这样做的人,结局往往都很惨。”

女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难堪和紧张。

“不能站,不能坐,这还不简单——”涂鸣大笑起来,他的双手散漫地敞开,分别搭在两边的沙发边上,整个人极其浪荡不羁地看着女人,话音一转,凉凉地说:“跪着不就行了吗。”

女人面色一白,立即看向吴旭彬,然而那个男人和之前一样,依然是一脸事不关己的平静,默默地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

半晌的寂静后,女人慢慢地跪了下去。当她的膝盖和光洁的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声后,傅沛令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站了起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