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皇帝见方庭之的动作忽的大怒, 直接大手一挥,命侍为把旁边几个大臣“请”进议合殿, 议合殿通常是与皇帝通宵商议国事, 因宫门关闭不得回家的官员暂住的场所, 李常威等人被“请”后虽是有吃有喝有暖炉的好生待着,却没说什么时候能放他们出去, 不过他们也无暇考虑太多了,此番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事一件。

夏侯灵渊和夏侯澜进到内殿时就见方庭之与林翰海跪在地上, 常安扶着怒意未消的明宣帝,手里递过一杯茶水。

明宣帝倚在金丝楠木的床头, 就着常安的手喝了两口茶, 他面容消瘦,面色蜡黄,比刚醒时气色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看到他们进来, 只是身体微微动动, 没有说话。

地上跪着的两人向他们恭敬行礼,明宣帝见状, 紧皱的眉心稍缓,怒意又消了一些下去,他叹了口气道:“你二人起来罢。”

明宣帝的声音声音悠长虚浮, 整个人看起来和两年前雷厉风行的他有着天大的差别,明明是不到五十年纪但此刻却如同一个迟暮病重的老人一般,变化之大令下面的人唏嘘不已。

林翰海和方庭之两人起身, 垂首走到一旁,“有贤臣如此,朕心有慰,有慰啊。”明宣帝顿了顿,缓缓道:“朕一年前觉得自己精神很足,身体健硕,从未想过立诏,确认储君一事,今时不同往日啊,朕两个月前就想立下遗诏了,后想着也不急那一时,本以为万事尽在掌控之中,没想到这一刀......”明宣帝挥手示意常安去取东西,继续道:“传位诏书也是时候该写了,如今才写,也是不迟,幸而赶得及啊。”

林翰海内心一震,忽的想到之前在外室方庭之说的铺路的六字真言,此刻又听皇帝的话,细想之下,难以置信,难道方庭之连皇上想要立诏一事都猜到了?他目光偏了偏,却见方庭之也是一脸震惊,于是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明宣帝还在继续说,从各位皇子的行为准则到内里性情,又说到后官各皇子的母妃性情手段等,语调很是缓慢,说的却都是令人心惊的内容或是很少人知道的秘闻,后宫中所有生了龙子的妃嫔从母家到其自身的作为都被一一评点了,林翰海、方庭之、夏侯灵渊、夏侯澜都知道皇帝的意思是要他们明了谁是隐藏的祸患,谁是不安分的人,下一任的皇帝需要把这些人严密监控,林翰海等人也要想办法解决他们。

其实还有一个层面,便是,明宣帝暗暗透露了他若驾崩之后,谁来陪葬。

明宣帝说到后面,目光落在了夏侯灵渊和夏侯澜两人身上。

在场的人都听出点意思来了,皇上确实要指定继位的人了,不容多想,就听明宣帝道:“小七,你当真无心皇位吗?”

林翰海和方庭之呼吸一窒,齐齐看向夏侯灵渊。

夏侯灵渊回视他,语调沉稳坚定,“父皇明鉴,儿臣当真没有想法。”

“那你想如何?”明宣帝又问。

“当一个富贵闲王,闲云野鹤,诗酒为家,游遍天下。”

明宣帝没说话,过了一会低声咳了一下,接着道:“闲王我夏启有一个就够了,若是人人都当闲王,那不是让别国笑话我夏启皇室都是贪图享乐之人?再说,在父皇看来,你也不适合诗酒为家,你酒量可不高啊。”他语调轻快,无视夏侯灵渊渐渐拧起的眉头,忽的语气变的严肃,继续道:“你从小受尽苦难懂事的早,表面上看来是躲在礼部享清闲,其实你能力不低,每逢遭遇国家大事,你也是注意颇多且很有参考性,因此父皇倒觉得你很有做贤王的天赋。”

闲王和贤王,读音相同,意思则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明宣帝口中的那个“xian”,在场的人都明白是哪个意思,一旁的林翰海和方庭之也觉得皇帝后面一段的话说的有点对。

明宣帝看着夏侯灵渊,等着他的答复,好一会,夏侯灵渊才点头,“既然父皇如此说,那儿臣便当一段时间贤王吧,待到国朝安稳,儿臣再替父皇替母亲去看世间的风景。”

明宣帝眼底流露出欣慰,他没有用“朕”而是用了“父皇”,便是打算以亲情捆住他,看来,他的小七还是喜欢他在乎他的,这样一来,他日后见了灵溪也有些底气了。

“十一,”明宣帝又对夏侯澜道:“朕以前忽略了你,幸而在最后的一段时间弥补了一点,日后,朕只盼你善待兄弟,凡事要顾全大局......你!你这是干什么?”

明宣帝的话被夏侯澜突然的动作打断,只见夏侯澜双膝跪在地上,然后磕了一个头,他道:“父皇,儿臣愿尊十三皇子为帝,此生只愿为贤臣,辅佐明君。”他顿了一下才道:“圆圆对我的意义不同,我此生愿陪他长大,替他分忧解难,别的,无他想!”

明宣帝被林翰海震惊的声音惊回神,他看了好久,才确定夏侯澜,他这个十一子说的话是真话,一时间,他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这至尊的位置人人抢破了头颅,甚至不少人为之丢掉性命,而眼前这二人却是半点看不在眼里,想他还是皇子之时,兄弟阋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那时何曾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这般的场景。

明宣帝叹息一声,挥手示意夏侯澜上前,然后拍了拍他的手背,“是朕亏待了你啊。”他的这一句话,让夏侯澜心里微微一涩,手也轻颤了一下。

“林相,”常安搬来一个小桌子,把拿来的笔墨还有空白的圣旨放在上面,听了皇帝的话,上前把林相引到了桌子前。

“朕来说,你来写,”明宣帝倚回了床头,闭上眼,轻声道:“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夏启国之训诫,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点首附议,谨于今时祗告天地,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为久远之国计......”

林瀚海竭力忍住手抖,继续写道:“明王皇十三子夏侯修明乃正统嫡出,血亲醇厚,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等登基,即皇帝位......”

明宣帝说完,全场寂静,林瀚海心中有些遗憾又觉得这种结果理所当然,常安收起了圣旨,明宣帝让众人对此事禁言,就挥手让众人退下了。

明宣帝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五天,明宣帝在短短的时间里陪着圆圆和皇后绕着皇宫转了一圈,国家大事都扔给了夏侯灵渊和夏侯澜,反叛军已经被全部秘密处死了,宫里和外城河相通的河水红了两天两夜,百姓皆以为是不祥的征兆,果不其然,两天后,宫里传来了二十七声丧钟,那是大丧之音。

皇宫里的丧钟刚刚敲完,夏启近郊的寒水寺紧接着传来钟声,连绵不断,昼夜敲着,齐齐敲了万声。

明宣帝驾崩之日,群臣集聚,明宣帝在弥留之际让林瀚海宣读了传位诏书,听到传位十三皇子之时,底下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声轻微的惊讶与不解之声,紧接着,常安又在明宣帝的示意下,站出来宣读了另一份圣旨。

这份圣旨所有人都不知道,连林瀚海和夏侯灵渊都不知道,只有跪在旁边的皇后眸中不见惊讶。

这是一道封夏侯灵渊为摄政王的圣旨,上面言道,在小皇帝未能真正独当一面时,国朝所有的事都以摄政王的命令为准,从此以后,小皇帝便需要跟在摄政王身边学习,直到能处理国事为止。

这道圣旨打消了群臣所有的想法,他们一大半的人都以为这是皇上为了让七王爷继承皇位走的一条暗路,毕竟,以七皇爷有一半别国血脉这一件事,皇位交不到他手中,即便是不顾理法,七王爷强硬上位,也是言顺却名不正,这也会成为未来叛党最适合的理由。可如今把小皇子挡在前面,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小皇子还小,不能理朝事,而七王爷也尊称皇后为母妃是小皇子的哥哥,小皇子年少之时,代之掌管朝政,这太名正言顺了。

圣旨表面听起来无错,只是其中的一句意思是:小皇帝未能真正独当一面时,国朝所有的事都以摄政王的命令为准。这就很值得深思了,能不能独当一面到底谁说了算?既然小皇帝跟在摄政王身边学习,那么自然也是摄政王说了算了。

皇后最先领旨,其余朝臣见状,零零落落的最后都磕头领旨了。

明宣帝驾崩后,夏侯灵渊,如今的摄政王,快刀斩乱麻的收拾了叛乱的世家,其中以唐家为主,镇远侯起事,其中银两来源绝大部分来自唐家,唐家一倒,连带着将京城几大富商姓氏连根拔起,从根本上解决了之前苏家宝同他说的经济命脉的事情。

御花园事变之时,有些朝臣当场投靠了镇远侯府一派,又因为右相刺杀一事,夏侯临渊名正言顺的血洗了朝堂,写传位诏书那晚,明宣帝提及到的几个家族是重点的血洗对象,京畿卫、大内侍卫、暗卫,三管齐下,京城局势很快便稳定了下来。

重大的事情他已经解决了,随后他叫来夏侯澜,细细分析交代了一堆的事情,有大有小,然后对他道,遇大事悬而不决就去问林瀚海和吴宗,两人一文一武,软招硬招都有,遇到那些容易得罪人的事,便去找方庭之,对于人情这一块,他一向拿捏的很准。

既然决定当贤王,辅佐圆圆,夏侯澜也不推脱,竭尽所能的学习,直接点头同意,又因朝廷职位再一次空缺,之前会试中举在各部实习业绩良好的官员这次都提了官职,其中以大理寺卿方庭之的关门弟子洛青俞为甚,不到三十的年纪,如今已是正六品的大理寺寺正,依旧在他老师方庭之的手里,受着照拂,升官是很容易的事情。

另一边,闲王府,夏侯修仪看着把夏侯灵渊抱在怀里的小皇帝面色有些僵硬。

“这是先皇交予你的事情,”夏侯修仪坐在轮椅上坚定地说着回绝的话,“我只会侍弄花草,当真不会教育小孩子。”

夏侯灵渊啧了一声,不赞同道:“夏启谁人不知闲王的文采是一绝,便是夏启国院的院长叶枫阳老先生也是你的至交好友,二哥这话可是谦虚的过了。”

二人你来我往说着表面的客套话,最后无奈,夏侯修延脸皮略薄了些,败下阵来,他叹口气道:“我这当真教不得。”说着他伸手牵起了坐在一旁不干扰他事情的南宫嬴的手。

夏侯灵渊道:“教得。”

“你!”夏侯修仪有些气愤,这人难道不明白他的意思?

见他有些生气,一旁的南宫赢锋利的眼神扫过来,透露半点不掩饰的赶人的意思,就差叫下人开始撵了。

“二哥别生气,”夏侯灵渊无视南宫嬴的眼神,“世人的偏见也只是上位者的喜厌而已,圆圆还小,你除了可以教他学识知识,某些事情的好与坏,正与邪,你也可以教他,等他长大了,好坏他自有评断。”

最终夏侯修仪还是同意了,其中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南宫赢,他与南宫嬴相遇很是偶然,南宫嬴本是大内侍卫的一个小队长,他进皇宫一是为了躲避南宫家的追查,二是位了实现他自己的抱负,成为万军之首,可是救了落水的自己之后,二人相处渐生情意,又因为自己落水伤了腿,于是他便舍弃了一切成为了闲王府的“王妃”。

如果,如果上位者能不带偏见的看待他们,那嬴是不是就能走到阳光下,去实现他自己的抱负了?即使知道改变世人偏见很难,但就像夏侯灵渊说的,世人的偏见都是上位者长期的喜厌形成的,那......若是皇帝都能够接受他们,是不是代表着......,即使有着一点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自此,小胖崽六岁之前就要跟在闲王夏侯修仪身边学习知识,经过夏侯灵渊的拜托,南宫赢也成了他的剑术老师,文武都在闲王府,只有谋略则是由夏侯灵渊自他明白事了之后教他。

事情都安排妥当后,他终于回到了久不曾归的贤硕王府,而那个好久不见的心尖上的人正在屋里等着他,他松了口气,脚步轻快的直奔着人而去。

苏家宝被人一把笼在怀中,闻到熟悉的气息,他反手抱住人,头深深的埋在来人的怀里,他忍不住蹭了蹭,然后语带哽咽地诉说着他的思念:“哥,我好想你,真的,特别想你!”

“我也好想你,苏苏,”夏侯灵渊慨叹一声,低头吻了一下怀里人的额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从额头往下,吻过眼睛、鼻尖然后滑到下面的柔软双唇,两人呼吸交融,吻在了一起,寒冬腊月灌满寒气的房间忽变的灼热起来,月色有些撩人,晃动的烛光在窗户纸上倒映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然后,烛火熄灭,人影消失,月亮羞答答的躲进了云层,好似红着脸捂着耳朵不想听着那羞人的声音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传位昭书是网上借鉴的,改了一下,不是什么历史古文,没什么具体出处。